“時機啥時候熟啊。”他們不知道時機是什麼,順着瞎問的。
“該熟自然就熟了。”
“哦!”
既然現在不能殺山賊,那他們就先去别的地方亂砍亂打,小孩子精力旺盛,拿着木頭劍到處揮舞也不嫌累,大人喊他們回家吃飯也不聽,就是要在山坡玩兒,到天黑才跑回家,弄一身汗不說,衣服也成泥地裡撿回來的了。
現在村民的日子比之前好,不說頓頓有肉,也起碼能填飽肚子,除原有的耕地,還開墾了周邊不少荒地,能種小麥和粟米,頭兩年還不用交地稅。
還挖了好幾口大魚塘,開春那會兒虞歸晚就讓村民拉大網從河裡撈魚苗,大大小小都有,養到現在也能打撈了,前幾日運了一批到縣城賣,因為是集體魚塘,所以家家戶戶都能分到錢,積少就能成多。
野豬、野兔、野雞這些也養,都是虞歸晚教的法子,也是從開春養到現在,養熟了這些野意兒就不會跑,慢慢地就變的跟家養的差不多,頭幾茬兒的野豬又生小豬崽,像佟漢家,他媳婦春嬸就養了十幾頭野豬崽,等宰了賣肉,能賺不少。
因為有虞歸晚牽線,南柏舍的村民能将家禽牲畜賣給縣城的鄉紳富商,管事會趕馬車來村,村民隻需要把自家的東西備好拿到大院,銀貨兩訖,很方便,為此,虞歸晚在村中的威望又上一層樓。
如今她手上有六百兩整銀,另有五六百銅闆,原計劃在縣城租個院子作為镖局,幼兒卻覺得沒必要花這筆錢,一則城裡的地價和租金都高,二則镖師都是本村的,有田地和房屋,讓他們搬去縣城将會是一大筆開銷。
日落黃昏,暮色沉沉,家中飯菜已做好擺上桌,魚羊鮮盛在陶盆,上面飄着幾段青蔥,旁邊是一盤手撕羊肉,辣椒醬拌在小瓷碟中,還有虞歸晚從偏關帶回來的孜然和胡椒,辛辣嗆鼻,烤肉卻異常香,廖姑每回都要吃上一大盤,家窮的都養不起她。
飯菜是阿秀做的,葛大娘說她原先在老家那邊就是大戶人家的幫廚,有一手好廚藝,虞歸晚便讓她每天來大院做兩頓飯,每月一吊錢,還能帶她孩子到這邊吃飯。
連吃了三碗魚羊鮮虞歸晚才停下,手邊立馬多了碗米飯,她轉頭看向幼兒。
“别光喝湯。”幼兒又往她碗裡夾了塊羊排。
這是今天廖姑帶狼群進山獵到的野山羊,有陣子沒吃了,虞歸晚還怪想的,也沒客氣,拿起就啃。
吃完飯她還要同程伯和陶翁商量鹽井的事,她帶陶翁去河邊看過地形,已經确定好打井的具體方位,隻等開工了。
“你不吃?”見幼兒都沒怎麼動筷子。
“我吃好了,你吃吧。”幼兒繼續為她布菜。
虞歸晚吃飯不習慣讓人伺候,擋下道:“我自己來就行,你連肉都不吃,難怪那麼瘦,應該多吃點,身體才能強壯。”
“要強壯做什麼,我又不領兵打仗。”
“身體健康命才能長,像你這樣柔柔弱弱的一副病相,出個門都能讓風刮倒。”
幼兒也知自己體弱,所以不與她争辯,“村裡修圍牆的事,你怎麼個章程?”
這事是村裡老人提的,南柏舍原先有一小段圍牆,年久失修,坍塌了,隻剩下殘垣,若現在能起一面圍牆,既能防野獸,也能防山賊。
“修建圍牆耗費巨大,村民現在也才解決溫飽問題,哪來那麼多錢,官府又不可能撥款,我聽高腳說朝廷馬上就要征稅了,庶州府那邊來了文書,比去年征的還高,村民能不能拿得出來還兩說。”
虞歸晚這番話給幼兒提了醒,大雍的賦稅繁雜且重,每年的夏秋兩季征收,夏季無糧的可用錢、布匹抵稅,秋季必須交糧,地稅、戶稅和丁稅壓下來能将人壓垮。
“朝廷要提高征稅?”
虞歸晚又拿了塊羊排啃,直白道:“嗯,你們的皇帝應該是沒錢了。”
這樣不敬皇權、讓外人聽到随時都會掉腦子的話,若平時聽到她說,幼兒定要提醒她小心禍從口出,眼下卻顧不上。
幼兒攥緊碗沿,喃喃道:“提高征稅,老百姓還怎麼活……”
虞歸晚卻不以為然,“天大地大,在這裡沒法活,就去别處。”
“哪有你說的這般輕巧,”幼兒苦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又讓老百姓舍家去往哪裡。”
虞歸晚忒不喜歡她整日皺着個眉頭,活像七老八十的老太太,不就是征稅,有什麼大不了的,交得起就交,交不起就不交,誰來逼迫就宰了誰。
“我又不會丢下你不管,憂心什麼,”虞歸晚往她碗裡丢一塊嫩筍,“快些吃飯,别磨磨蹭蹭的挑食,你這麼大個人,都沒有廖姑吃的多。”
正埋頭刨飯的廖姑擡起油乎乎的小臉,嘿嘿笑道:“師傅,我還想再吃一碗。”
能吃是福,虞歸晚欣慰點頭,“自己去盛。”
“哎!”
廖姑興高采烈蹦起來,這種頓頓都能敞開肚皮吃的感覺真好,她想天天都過這樣的日子,朝廷真是太煩了,怎麼老征稅,去年她家就因為要交稅,米缸都見底了,她和娘隻能去河邊挖野菜充饑。
幼兒卻樂不起來,“不知道又有多少百姓流離失所,活不下去。”
“你這麼憂心百姓的生死,怎麼不自己當皇帝。”虞歸晚很自然就把這句要殺頭的話說出來。
卻把幼兒和杜氏吓了一大跳,幼兒幾乎要跳起來捂她的嘴,“這種大逆不道的話怎能亂說!你不想活了!”
“能殺我的人還沒出世。”虞歸晚狂妄道。
幼兒實在怕她會因為口無遮攔而招來殺身之禍,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當忌剛愎自用,盲目自大。”
兩人非師非友,即使幼兒是好心,話也過頭了,杜氏擔憂會惹惱虞歸晚,使眼色讓她别再說。
幼兒扭開臉不作聲。
虞歸晚也沒那般小氣,被說兩句就不高興,更何況,“你說的也有道理。”
這個時代的人雖然沒有喪屍那麼可怕,也難保有她打不過的高手,她确實不該被眼前的輕松沖昏頭腦。
幼兒驚訝的看着她,這人竟然能聽得進去?
被誤解成魯莽之人,虞歸晚的臉黑了幾分,沒好氣道:“看我做什麼,我臉上又沒貼畫,吃你的飯,别挑食。”
幼兒抿嘴,重新拿起筷子,露了以往大小姐的嬌氣任性,道:“你管我挑不挑食做什麼。”
“你是我的人,當然歸我管。”
一旁的杜氏驚的險些将口中的湯噴出來,這是什麼話?!
幼兒很想把手裡的筷子扔到虞歸晚臉上,是相府小姐的教養阻了她這一粗魯行為,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總有一日她會将這些浪蕩話全數還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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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提高征稅無疑是晴天霹靂,告示貼出來後庶州的百姓隻覺天都要塌了,消息傳到南柏舍,也如同水滴落入熱油鍋。
“去年田畝收兩石,今年還加?!還讓我們怎麼活!”
“戶稅和丁稅也漲,用錢抵稅還要比去年多交。”
“上哪弄這麼多錢糧啊,這不是逼着咱們去死。”
村民聚在田頭,個個愁眉不展,手頭現有的幾個子兒全上交了都差得遠,以為有了盼頭的日子眼看着又回到從前,哪能叫人不愁,他們餓肚子不要緊,家裡的娃兒不行啊。
“我們去大院問問,說不準有别的法子。”有村民提議。
很快就被另一個村民駁回,“要征稅的是朝廷,虞姑娘隻是裡正,能有什麼法子。”
“唉!早知道這樣,當時就該像陳婦那樣拼了命讓虞姑娘選上,跟着去偏關,一趟回來就有了錢,她家隻有三個女娃,不用交丁稅,兩畝田的稅糧總能擠得出來,不像我家,公婆帶着小叔子剛投奔來,十來張嘴等着吃飯。”
這兩日村裡的氛圍着實不好,虞歸晚也知道,因為縣衙那邊催着交糧,高腳和柳東幫着拖了幾天,也快拖不住了,最遲月底就要收齊,能湊到的村民已經交來了,家裡實在拿不出的隻能去借。
如陳婦的鄰居,叫餘姐的,也是寡婦帶着孩子過活,她在逃難路上把身體餓壞了,幹不得重活,更不能像陳婦這般跟出門賺錢,隻得留在村中種家裡的兩畝菜地,平時幫葛大娘做些編織、拾柴的活兒,掙幾個銅闆。
陳婦見她可憐,也時常幫把手,家裡吃肉都想着給她送點,眼下見她拿不出錢交稅,自然不會袖手旁觀,借給她三兩銀子,讓她明早交到大院那邊去。
“你家的是中等田,能比上等田少交一貫錢,戶稅和人頭稅你問問幼兒姑娘就曉得了,她賬子上都記着的,要是有餘下的錢,你就買兩斤肉給娃兒吃,那天我看他們餓的在河邊喝生水,這哪裡使得,村裡早說了不讓孩子喝生水,會得病,你也注意着點。”
餘姐低頭,眼淚撲簌撲簌往下掉,哽咽道:“我會想辦法還你的。”
她沒能耐,家中日子過的不好,孩子連肚子都吃不飽。
陳婦拍拍她的手,寬慰道:“不用着急還,先把日子過起來,旁的以後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