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縣老爺指派了課稅大使由高腳柳東等衙役護送到治下各個村莊收稅,到南柏舍時已臨近中午,日頭正毒,課稅大使坐在村口的大樹底下乘涼,虞歸晚拿來賬本及稅銀予他清點,沒錢交稅的那十幾戶村民汗流浃背,惴惴不安。
課稅大使白面無須,肚大如佛,身衣赭袍,吊着雙精于算計的眼睛掃過面前跪着的村民,哼道:“今日是看在虞裡正的面兒上,暫且多寬限你們幾日,若初八再不交齊,可就要拿你們回縣衙杖刑了。”
虞歸晚因斬殺刀疤虎有功,又有錢老爺等鄉紳富商贊她拳腳功夫了得,開了家镖局,承接往來商隊的安全護衛,這樣商隊能安穩販貨來庶州,縣衙就能多征收商稅,這是再好不過的事,遂知縣大人誇她年少有為,加之她同高腳等人交情深厚,與縣衙的衆官吏都混了熟臉,課稅大使自然樂得賣她面子,不太為難南柏舍的村民。
村民跪下千恩萬謝,才相互攙扶着回家湊糧湊錢。
虞歸晚揣着手,收起一身戾氣,低眉順眼走在前頭為課稅大使引路,邀他去大院吃酒。
今日一早葛大娘便領着婦人們來大院忙活,殺豬宰羊,備齊了三桌席面。
課稅大使坐下一看,臉上笑容又真了幾分,同虞歸晚吹噓自己的豐功偉績,酒過三巡後就開始講葷話。
虞歸晚在旁陪坐,虛假附和,直将人灌到死醉,随行的衙役扶他上馬車,今日這場喧鬧才結束。
從樹梢舞過的山風卷着清涼,驅散夏日炎炎的燥熱,虞歸晚站在村口目送馬車離開視線,刻意隐藏的漠然在眼底慢慢浮現。
故意落在後面的高腳沒有注意,和她說道:“上頭下了死令,責我等月底前将河渠縣内的山匪剿盡。”
剿匪不出動軍隊,讓縣衙這幾個人去送死,高腳的臉可是黑了好幾天,都想撂挑子不幹,無奈家中有老小需要養,他也隻能硬着頭皮上,心中卻越發不滿,上頭說如果剿不盡匪賊,他們也要跟着受責罰,輕則杖刑,重則入獄。
虞歸晚的眼神閃了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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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家中外人多,幼兒帶母親去葛大娘家避了避,回來聽虞歸晚說起剿匪一事,她坐在椅子上沉思,眉尖蹙起愁雲,道:“匪賊哪有這麼容易剿盡,這不是擺明了難為人。”
“南邊突然冒出一股山匪聚衆起義,追随者還不少,朝廷出兵鎮壓了好幾次,鬧騰的聲音小了下去,卻沒有消除隐患,可能怕這些人真成氣候,才下令各地全力剿匪。”
“有人要造反?”她一驚,立刻追問,“南邊的事你怎麼知道。”
“有南邊來的商隊,他們在醉仙樓吃酒時說的,我無意間聽到。”
“你在弄什麼?”
堂屋的桌上堆放着好幾個攤開的紙包,都是從縣城的炮竹坊買來的東西,有硝石粉、硫磺等,虞歸晚正低頭搗鼓。
她在配比火/藥,原計劃趁月黑風高時用這個去炸黑子山的山賊,據那被抓的賊王交代,黑子山的山賊窩不止一處,用火/藥最方便快捷,炸完了她再悄摸回村,誰也查不着。
她沒有答幼兒,而是提起高腳說的另一件事:“官府打算就地征村民編入剿匪隊伍,哪個村受山賊騷擾嚴重,哪個村出人就最多,我們村也要出人,初八前還沒有交糧稅的都要被征編,不從者入獄流放。”
“簡直胡來!”幼兒怒的握緊拳頭,臉色難看極了,“那十幾戶村民都是老弱婦孺,手無寸鐵,官府自己無能,反叫無辜的村民去送死。”
虞歸晚不言,神情專注的将配好的硝粉用紙卷好塞入竹筒中,封好口再撚出引線,在資源匮乏的末世,這樣一個簡易版的火/藥筒能炸傷兩到三個喪屍。
她舉起做好的火/藥筒端詳,冷漠道:“誰不知道這是條死路,當官的不想自己死,就隻能讓沒反抗能力的平頭百姓去死了。”
“你可有辦法?”
“沒有。”虞歸晚無比幹脆。
幼兒不信,知她肯定有法子,隻是不願平白無故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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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村都已得了消息,皆是憤怒不已,如葛大娘、程伯、佟漢等家中稍寬裕的都湊錢為那幾十戶村民交稅,卻還是不夠,衆人聚在大院,個個愁雲慘淡,好不容易過了幾天安生日子,官府竟強征他們去剿匪,這不是把他們往死路上逼。
打殺過賊匪的村民倒不怕,隻是不願官府如此強迫人,忿道:“這些狗官真是不幹一件人事兒,又要加稅又要我們打山賊,苦都讓我們吃了,他們高枕上無憂,大魚大肉吃着,呸!”
若課稅大使還在這,定是要被憤怒的村民吃肉喝血的。
等村民将怒火發的差不多了,靜坐的虞歸晚才擡手讓他們住聲,視線掃過這些被苦難折騰的黑瘦的臉,慢聲道:“糧稅不難湊,賊匪也不難剿,就看你們敢不敢。”
陳婦等是已提前知曉了的,聞言紛紛挺胸擡頭,他們信虞姑娘會思慮周全,隻要守住了鹽礦,往後便萬事不愁。
其餘村民則面面相觑,不難?那麼高的稅,就是不吃不喝也得攢好幾年。
“每戶指派一人随我來。”虞歸晚發話,帶村民去茅屋看鹽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