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雲靜順着她的動作，指着滅火器中間的檢修标志道：“我們的消防設備，都是每半年檢修一次，每隔一年罐體完整檢驗一次。每次檢修過後，我們都在上面打上新的檢修日期和檢修結果，這個滅火器上面的時間顯示是2049年1月2日。就是剛檢修過兩個多月。”

檢查組長周濤聞言微微颔首，“等滅火器過了保修期，要更換時你們怎麼做的？”

柯雲靜立刻道：“更換時會由後勤部門統一采購更換，采購流程都有會簽記錄、詢價記錄、采購單......”

柯雲靜将一套流程都完整交代完，周濤和其他檢查組的人都了然點頭，阮文清甚至懷疑他們根本都沒聽明白，完全是在順着柯雲靜的話，例行檢查式問答記錄。

唯有虞槐在旁邊冷不丁出聲，從衣兜裡抽出一支錄音筆，按下開關開始提問：“采購時沒有驗收單嗎？質保金核定的多久交付？你們規定的多少金額的采購需要上會，多少金額競标？”

一連串問題問得其他檢查組人員雲裡霧裡，阮文清大概能聽懂她說得是什麼東西，但并不十分了解。再看一旁的教導主任柯雲靜，臉色一緊，思慮片刻才敢慢聲回答，字字句句都說得極為謹慎：“不上會的采購有時會......沒有驗收單，一般質保期核定、核定三個月或者一年。競标的話......”

虞槐問的都是比較實操性的問題，往往需要詢問者非常了解整套流程，才會從這些角度切入詢問。

這些問題其實也并不難，隻要了解流程且據實回答即可，隻是很多時候實操并不完全按照官方規定進行，且學校的領導一般隻會部署，并不親自幹活，具體采購和競标的細節，柯雲靜也不太清楚。于是一下被問住了，遲疑着看向闵錫。

闵錫顯然也跟着緊張起來，陰冷潮濕的三月天裡，她白皙的皮膚上居然滲出豆大的汗珠，直順着臉龐滾落，鼻尖和臉側都有些發紅，聲音也有些艱澀：“虞主任，都是按照國家規定進行的，三萬以上就競标。競标結束會公示七天，競書和通告都有留存記錄。”

柯雲靜和闵錫其實倒不是怕這幾個問題，而是怕回答之後，虞槐還會繼續深挖。招待過檢查組的人，誰不知道面前這位數據庫測算中心的虞主任，對各項工作都了如指掌，所有數據都有所涉獵。每次檢查組來檢查，都更像是她一個人的記錄會議，大到學校建設方針，小至每個月人員流動調度......所有的大小細節她都能全部考察一遍，且極為敏感犀利，稍有破綻都會被瞬間捕捉。

果然，随着虞槐開始問話，其他的檢查組成員登時如坐上觀，倏然靜音、不再出聲，都等着虞槐開口追問。

柯雲靜呼吸都局促起來，原本寬松的衣領像是緊箍着脖頸，讓她感覺喘不上氣，不過片刻，後背的衣服就被汗水溻濕了。眼見虞槐開口欲言，耳邊甚至都幻聽出了長鳴的警鐘。

下一刻，柯雲靜聽到有人出聲。

可開口的卻不是虞槐，而是她右手邊的阮文清。

隻聽阮文清溫聲對着衆人道：“我們再去其他地方看看吧。”

仿若一顆石子投進了暗流湧動的湖面。

周濤看了眼阮文清，沒先出聲，而是低頭看向虞槐。

接着，所有人就見一貫揪住一個細節就會一直問到底的虞槐主任，居然真地點了下頭，直接關了手中的錄音筆，認真應和道：“好，走吧。”

緊張得快要魂飛天外，卻忽然發現危機解除的柯雲靜：......？

阮文清直接擡手指向前方，引導衆人跟着她下樓，她就站在虞槐身側，兩人距離并不遠，行走間帶出的呼吸輕柔吹拂過虞槐耳朵尖。

“馬上快要清明了，這兩邊的牆上貼的，都是學生們為迎接清明節，自己畫的畫和制作的手工藝品。我們學校一貫非常在意培養學生的各項興趣特長，鼓勵學生表現自我，凡是她們主動展示給校方的工藝品，學校都會悉心留存并展覽......”

身後衆人随着她的講解看向樓梯間兩側扶手台上的學生作品，有幾幅極具創意的設計品的确讓人眼前一亮。檢查組的人立刻開始客氣着誇贊起來，剛才還在緊張的柯雲靜和闵錫趕緊謙虛擺手，氣氛似乎又重新變得松弛。

虞槐安靜與阮文清并排，聽着她開口陳述外國語私立小學這兩年的新動向，和學校消防、安全、師生滿意度方面的努力。

“......加強和改進新時代師德師風建設...倡導全社會尊師重教，一直是我校的頭号行動綱領...全體職工緻力做到時時挂心，讓家長時時放心。”阮文清道。

阮文清頭一晚已經補習了一遍這所學校建校至今的所有文章和成果，再添上幾句近些年來教育部下發的校園奉行綱領，一套完美的官話便應運而生。她說話語氣張弛有度、快慢有序，一連串的規章制度娓娓道來，讓其他人忍不住仔細聽，一旁的周濤幾人，安靜聽她講解學校不同設備的布置結構，沒有人出聲打斷。

闵錫一臉欣喜地看向阮文清。

虞槐也默不作聲地聽着，隻是時不時感到對方說話間彈出的呼吸吹拂過她耳尖，溫熱的氣息伴着清冷的微風酥酥麻麻滲透心底。讓她甚至都凝不起心神思索來此的目的，滿耳朵都是身邊人溫柔娴雅的聲音。

聽見對方最後一句說到：“每一位學生，我們都會記挂于心。”

記挂于心......

虞槐莫名想起二人相處的時候，忍不住覺得耳朵尖一熱。

她跟阮文清距離極近，呼吸都快要交纏在一起，阮文清客氣與他人點頭寒暄時，胳膊不經意蹭過虞槐的肩膀，她登時渾身緊繃，卻根本不敢擡頭和阮文清對視，隻得假裝鎮定看向前方。原本計劃檢查的問題一時間思緒全亂，什麼都想不起來，跟着阮文清單純逛了遍校園。

教導主任原本以為四五個小時才能結束的大檢查，最後不到一個半小時就完全搞定，送走檢查組時，腦子都有些暈乎乎的轉不過來彎。

隻看到阮文清面帶微笑與那位看着最一絲不苟的虞主任親切握手送别，一直目送對方消失在視線中，才面色輕松的轉回身。

教導主任與闵錫互相對視一眼，心頭同時湧上一股劫後餘生的輕松和喜出望外。

闵錫驚喜道：“阮老師，你真是太厲害了，虞槐主任跟周濤組長她們居然什麼都沒問就走了！”

阮文清回想着自己戀愛對象全程側耳傾聽她說話，從不曾打斷她的安靜模樣，嘴角的笑容真摯幾分：“嗯，虞槐主任的确是個溫柔好相處的人。”

闵錫臉上笑容一僵，和教導主任互相對視一眼：......？？？好相處嗎？！

闵錫不自然地牽起嘴角做了個敷衍認可的笑，轉頭就發現阮文清正在低頭打字。她跟阮文清斜對面站着，看不清楚對方屏幕上的字，但能看到對方竟然在用短信發消息。

忍不住驚訝挑眉，開口欲言時，又想起來什麼，快速壓下臉上的震驚，讓自己顯得稍顯平靜才道：“阮老師喜歡用短信發消息呀。”

都2049年了，所有聊天軟件都被國家收購管控，統一成一家聊天軟件“飛訊”。老百姓聊天、發通知、交友、打電話幾乎都在飛訊上，連電話都打得少了。闵錫她奶奶都不用短信發消息了現在，她甚至都想不起來上次見人發短信是什麼時候。

阮文清正在打字，聽見闵錫的話，登時想起對方上次說她用鋼筆愛喝茶，是“舊時候”的人，頭也沒擡順口便道：“怎麼，你們年輕人都不用短信了嗎？”

這話像是直接将她倆劃開成了兩個年齡段的人，闵錫頓覺失言，讪然一笑開口就想補救，結果就聽阮文清繼續出聲道：“不過我确實喜歡一些老派的東西，還好我相親對象也愛用短信。”闵錫沒說出的話瞬間如鲠在喉，嘴巴翕合幾次，卻發不出聲音。

阮文清壓根沒擡頭，根本沒發現闵錫的異樣，還在低頭看手機屏幕。她想起自己跟虞槐天天用短信互道晚安早安的時候，忍不住勾唇輕笑。

敲下屏幕上的回車鍵發出短信。

【愛聽音樂會嗎？昨晚刷到周日晚上八點有一場吉他表演，有民謠有HEAVY METAL，都是些經典IP劇裡的音樂，看着還不錯。——阮文清】

幾乎不到十秒就收到了虞槐回來的短信。

【愛聽，好。——虞槐】

阮文清立刻回複。

【那周日晚上七點我去接你。——阮文清】

跟虞槐約好時間，阮文清才顧上擡頭，剛好錯過了闵錫不自然的表情。

她臉上挂着淡笑，沖着柯雲靜和闵錫客氣道：“那你們先忙，我還有事，先走了。”

柯雲靜完成了校長交代的重要接待任務，正是身心放松的時候，阮文清一說要走，她立馬笑着擺手告别。一旁的闵錫強撐起嘴角的笑擺了擺手：“阮老師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