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以周來過一趟之後,越殊便日日待在山上。或讀書,或習武,或晾制草藥,或教導道童……一身功德值卻日日都在上漲。
毫無疑問,這都是大水之下間接因越殊而存活的生命為他帶來的“反饋”。
舉手之勞得來的回報豐厚得令他驚訝。以至于他心底深處偶爾會生出這樣的念頭:倘若力所能及,或許可以再多做些什麼?
很快又是月初,義診之日到了。
雲隐山腳下早早排起了長隊。按照越殊制定的規矩,除非急症垂死患者不可插隊。
天光漸明,群峰之間,朝陽一躍而出。
山道之上,一道身影踱步而來。
少年青色的道袍被山風吹得獵獵飛舞,雪白的駿馬親昵地依偎在他身邊,漫天霞光為他着冕。
看見來人,人群驟然轟動。
“小道長來了,小道長來了!”
一雙雙熱切的目光随着來人的移動而移動,目光裡飽含期冀、尊敬,與喜愛。
這離不開越殊一年來的努力。
正因如此,在薊城這一畝三分地,年齡不再是他的铚锢。他的醫術與醫德反而成了标杆。
人來人去,長長的隊伍從清晨排到正午,惟一不變的是少年平靜的容顔。
他自始至終并無厭煩,冷靜而高效。就連一直在把脈開藥的手都穩定得可怕。
不知何時,遠處通往薊城的官道上多了一群衣衫褴褛的流民。日光之下,他們搖搖晃晃地走着,神情麻木,宛如行屍走肉。
隔着一片空曠的原野,他們看見山腳處湧動的人潮。不斷有人從那片人潮中分離,向着腳下的官道而來,看方向是要入城。
那是看完義診正要歸家的百姓。
他們與一小股流民撞到了一起。
“那是在做什麼?”流民隊伍中,有人擡眼看去,喃喃念着,“山腳下有什麼?”
……難道遇上了好心人施粥?
生出此念的人不由咕咚咽了口水。
“不是,是義診!”回家路上不小心與流民隊伍撞到一起的百姓害怕得縮了縮脖子,目光觸及其中年幼的孩子和年邁的老人,驚慌忐忑又變作同情憐憫,情不自禁擡高嗓門,“那是歸一觀的小道長在免費義診哩!”
“……義診?”
聽說原來不是施粥,許多人自讨沒趣地收回了目光,卻也有不少人眼神微微發亮。
“是真的嗎?不收錢?”
一個背着孩子的漢子急切地開口。
在他背上,年幼的孩子昏昏沉沉不省人事,令他心急如焚。
——所有家當已被大水沖走,全家隻逃出父子二人,如今孩子眼看也要沒了,竟是給孩子治病的錢都拿不出來。
突然出現的義診宛如救命稻草。
人群裡,一雙雙耳朵紛紛豎起。無一不是拖家帶口、身邊親友急需大夫救命的人。
一路颠沛,病倒的何止一人?
可一貧如洗的他們又能如何?
這時,他們聽到世上最悅耳的聲音:“真的,不收錢!小道長醫術高明,每月初一、十五義診,就是照顧咱窮苦人哩!”
·
“……好了,下一位。”
飛快開完藥方,送走一位病人。越殊頭也不擡地取過一旁的水囊,汩汩飲了兩口。
這時,耳邊突然傳來一陣騷動。
陣陣難聞的臭味不斷朝鼻間湧來。
越殊放下水囊,擡眼看去。
隻見隊伍後方突然多了一行人,一個個衣衫褴褛、蓬頭垢面,那臭味正是從他們身上散發出來的,排隊的百姓皆掩鼻而避。
“哪裡來的乞丐?”有人嫌棄地開口,“小道長好心義診,可不能讓你們攪和了!”
“就是!好歹洗幹淨了再來吧,也不怕熏了小道長!趕緊走,趕緊走!”
“我們不是乞丐……”
衆人你一言我一語,意見極大。微弱的辯解聲迅速群衆的讨伐聲所淹沒。幾個身闆結實的青壯,已經毫不客氣地開始趕人。
有序的隊伍頓時變得鬧哄哄的。
越殊的目光準确無誤地越過圍觀百姓,落在被聲讨的人群中。
他看見一張張壓抑着悲傷、憤怒,與絕望的臉,帶着不知何去何從的茫然。
有膽怯者忍不住開始後退。
也有情緒被壓到極緻的人眼中迸發出熊熊烈火,将拳頭高舉——
“住手!”
眼看場面一觸即發,越殊立時朝邊上跟來維護秩序的護衛使了個眼色,身形最是魁梧、嗓門最是洪亮的姜成當即起身,頓時似有一聲獅吼震懾全場。
所有人情不自禁安靜下來。
人群中捏起拳頭就要動手的大漢也是一驚,聞聲望去,就見那一襲道袍、俊得宛如觀音座下仙童的小道長突然徐徐起身。
“各位父老鄉親,聽我一言。”
他的聲音不高不低、不疾不徐,語調也是平平淡淡的,恰似山間潺潺而過的清泉,沁人的涼意不知不覺澆滅了衆人的心火。
說話間,越殊的目光從每個人身上掠過,最後定定落在流民中為首的大漢身上。
“諸位請上前來。”少年道人開口發出邀請,聲線清澈,“有急症者可先就診。”
義診設立一年以來,規矩已經深入人心,不守規矩之人已在鐵拳下嘗夠教訓,故而排在前列的百姓隻嘟囔了幾句“小道長心善”,便捏着鼻子讓開路來。越殊在衆人心中的威望讓他們願意暫時容忍這些“乞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