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京城,崔府,書房。
明燭高照,晃動的燭光将崔氏父子三人的影子投在牆壁上,三道影子泾渭分明。
大房老爺崔景宗溫煦的聲音打破了沉寂:“……二弟,道隐依舊不肯回來?”
二房老爺崔景方讪讪開口:“這,大哥你是知道的,那逆子向來是個犟脾氣……”
燭火之下,崔老太爺突然伸手,制止了次子的未竟之言。
他蒼老的嗓音響了起來。
“他若願歸家,則既往不咎,仍是我崔氏嫡子,将來承繼二房不無可能,否則家産絕不許他半分,此事你不曾相告?”
“說了,我都說得明明白白。”
提及此事,崔景方難免有幾分惱火。
他自始至終愛過的女人隻有原配妻子,打定主意要将自身所有都留給兩人唯一的兒子。若非老爺子強令,無論如何都不會便宜不讨喜的次子。偏偏那不孝子還不識擡舉!
想到前不久在父兄面前信誓旦旦定能将其喚回京師,崔景方自覺大丢顔面,不敢作聲。
“也罷,随他去吧。”蒼老的聲音沉默一瞬,“改日你代清虛真人向陛下獻藥。”
言下之意便是打着清虛道人的幌子了。
崔景方心知此中風險,卻又不敢違抗老爺子的指令。一時忐忑非常,憂心忡忡。
“……陛下會信嗎?”
“為何不信?他是我崔家嫡子,他崔道隐的大名就寫在族譜中,記在道牒裡。”
崔老太爺語氣漠然,斬釘截鐵。
“況且你我并非下毒謀害天子。由太醫院來驗,也隻是令人龍精虎猛之藥而已。”
“此拳拳忠心,天日可鑒!”
·
幽州,薊城,飛羽軍軍營。
一場小型慶功宴正在進行。
夜色裡,燃燒的篝火照亮了一張張年輕的臉。他們明亮的眼神裡猶染未散的殺氣。
随着今次剿匪立功的犒賞分發下去,軍中士卒齊聲歡呼,一時仿佛山搖地動一般。
“萬勝!飛羽軍萬勝!”
常以周在這山呼海嘯中振臂高呼。
他的銀甲被火光映照出刀鋒般的冷芒,介乎少年與青年之間的五官漸漸棱角分明,此時卻在這狂歡的氣氛中笑得像個孩子。
歡呼過後,常以周一手拎起烤肉,一手端起酒碗,而後像模像樣地朝旁邊的人一“推”,他笑得露出了一口锃亮的白牙。
“長生你不曾随行出征,但幸而有你統籌,否則弟兄們傷亡必然不小。若非你提醒,我都不知連山塢背後還有黑手……”
他咬牙切齒念了幾句“陰險狡詐”、“卑鄙無恥”,又環顧一圈,笑道:“——這一杯,敬咱們算無遺策的軍師!”
言罷,将碗中美酒一飲而盡。
并未在飛羽軍任職,卻因常以周的咨詢而多次出謀劃策,又因常以周長年累月的宣傳而被飛羽軍上下認定為軍師的越殊:“……”算了。随他們去罷。
“喔!喔!喔!敬軍師!!”
衆人有樣學樣,一隻隻手将酒碗高舉,滿溢而出的酒水潑灑在地,歡呼宛如浪潮。
一道道熱烈的目光落在越殊身上。
越殊随大流地舉了舉酒碗。
“機緣巧合罷了……”
他淡然的解釋被歡呼聲淹沒。
唯有常以周耳尖,聽得一清二楚。他頓時翻了個白眼:“是是是,隻是機緣巧合……”
隻是恰好下山時遇上他出城剿匪,恰好對被剿對象略有耳聞,恰好也對飛羽軍的情況知之甚深,于是就随口提出了針對性的策略……嗯,怎麼不算是機緣巧合呢?
酒香與肉香四溢,大家敞開了肚皮。
東倒西歪的人群中,唯越殊一人端坐。夜風拂起他的袖擺,火光映着少年道人清淡的臉。他并不好酒,此時神色仍是清明。
而四周盡是“群魔亂舞”。
越殊身邊,人菜瘾大的常以周已是抱着酒壇子“控訴”起來:“嗝——阿父偏心!”
“……二哥十六歲就上了戰場,同樣的年紀都能擔任先鋒官了,憑什麼我就不行?!”
“不公平,不公平!”他抱着酒壇子大聲控訴,就差滿地打滾了,“阿父偏心!”
此情此景,令越殊心中生出幾分微妙的遺憾。要是能有攝像機記錄下來就好了……
平時誰都不能欺負自家“傻兒子”,否則盜匪窩都得捅個窟窿,看笑話的時候也最是起勁,大概這就是樸實無華的友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