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一幫士卒看着行軍時都得戴上惡鬼面具的統領喝醉了酒像個孩子一般,将平日刻意維持的威嚴丢了個幹幹淨淨,神色古怪。一個個想笑不敢笑。
好在關鍵時刻,樸實無華的友情終于起了作用。越殊一把按上常以周的肩頭,制止了他更進一步的“社死”行為。
他緩緩開口:“今時不同往日。常二哥年少即披挂上陣,固然是一腔英雄氣概,亦有常伯父初來乍到,軍中需親信的緣故。”
而今紮根幽州近二十年,常玉山的地位穩如泰山。已經有了一個兒子在戰場上出生入死,不肯讓幼子繼續犯險是人之常情。
越殊并未顧及此中内情是否應當讓旁人知曉。事實上,看得分明的人本就不少。而常以周不過是身處局中才糊塗至今罷了。
少年的聲音比月色還清冷三分。似一捧涼水拍在常以周臉上,令他瞬間清醒過來。
他抱着酒壇子,一時失聲。
“可阿父也不能罔顧我的意願啊!”常以周委屈又不服,“我都能和二哥打得有來有回了!飛羽軍也有嚴格訓練,成日剿匪滅盜,練了三年了,何時才能上戰場?”
常以周雙目中燃燒着憧憬的火焰。越殊仿佛看見多年前那個胖乎乎的小男孩仰着腦袋宣布:“——我可是要當大将軍的!”
“别急。”一隻微涼的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常以周聽見小夥伴一如既往從容平靜的聲音,“君子藏器于身,待時而動。”
而今邊境太平,常以忠所掌握的貿易線甚至開辟到了草原上——當然,并不包含違禁品,隻是琉璃、瓷器等奢侈之物。不必擔心助長突厥實力,反而有腐化其貴族高層之迹。
常以周年方十八,不必太過着急。隻要持續自我提升,時刻做好準備,有朝一日邊境燃起戰火,自然便是他大顯身手之時!
隻不過……
越殊注視着這張年輕而雄心勃勃的臉,一個念頭浮了出來。
……真有這一日,他或許會後悔也不一定。
亂世建功立業,何如盛世将軍卸甲?
十八歲的常以周暫時想不到那麼多,滿腦子都是沖鋒陷陣、追亡逐北的夢想。
他看了一眼越殊,熱情地發出邀請:“長生,下回剿匪你不如一道去吧?咱們飛羽軍成立三年了,總得齊齊整整一回嘛。”
“不了。”越殊搖頭拒絕。
“過幾日我便離開幽州。”
“???”常以周尚來不及失望,聞言一雙眼睛頓時瞪成了銅鈴,“……非走不可?”
越殊微微沉吟。
盡管對雲隐山頗有留戀,但有幸得來的第二世,他隻想不負此生……更何況,繼續按部就班下去,隻怕再過三年,直到死劫臨頭都未必能攢夠功德值。
少年道人垂下眼眸,眼底映出一片光幕——
[真名:越殊]
[魂能:7]
[壽數:19]
[功德:4221]
[備注:命運之網即将收縮,時代大勢勢不可擋。不會有人就此安于現狀吧?]
備注的暗示已經很明顯了。無論是為積攢功德值,還是讓第二世的人生不留遺憾,越殊已決心走出去,見識更遠處的風景。
于是他答道:“非走不可。”
常以周:“那就去吧!”
他沒有挽留。他支持小夥伴行走天下的追求,一如這些年小夥伴支持着他的追求。
飛羽軍順順當當發展至今,越殊固然不曾直接參與其中,卻少不了其規劃與建議。
……
清虛道人比常以周更早知道自家徒弟打算離開幽州的消息。
他的反應也更為淡定。
“想當初為師還不及你這般大時,就離家出走,從京師不遠千裡投奔外祖……”
清虛道人用一副回顧往昔壯舉的口吻說罷,便灑脫地揮了揮袖擺:“以你的年紀,是該出去闖一闖,見識見識天下之大了!”
嘴上說得灑脫,待得越殊出發時,清虛道人不僅将觀中好手都指派出來與他随行,還額外遞給他一個行囊。越殊隻粗粗一看,其中信箋便不下二十封。
“咳咳!”清虛道人清了清嗓子,“這些都是為師多年來交的朋友,交情有深有淺,你每至一處,若有事不妨尋他們幫忙。”
擔心越殊輕易不肯求人,他甚至提前往四面八方寄出了書信,保證自家徒弟去過的任何一處,隻要有他的熟人都能得照應。
而這就不必主動說出來了。
越殊隐隐從清虛道人面上看出了幾分心虛,卻并未深究,隻将行囊收好,認真點頭應下了清虛道人的話:“是,師父。”
天光破曉之際,他牽着白霜下了山。
抵達城門時,身後有馬嘶聲響起。
“長生!”越殊聞聲回頭,常以周已至近前,“幽州境内,何不讓飛羽軍送你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