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海浩瀚。
新冢旁剛栽的茶樹枝丫尚小,其上亡靈衣袂飄飄。
似乎是個女子,衣擺有着蛇紋。頭顱宛如被折斷的花朵半挂在肩,黑發如楊柳葉垂。
“她”聽着來者的話,垂在前胸的頭顱擡起來,發絲裡露出空茫的眼,似乎在分辨對方的話語真假。
“這這這又是什麼?”
少東家縮在虹霜背後,冒出半個頭,又打開折扇遮住眼,扇骨的罅隙中瞥見單薄的紫紗下筋脈分明的血肉。
虹霜沒有回應,他睜大眼盯着走下輿轎的黑面人,背在身後的手不斷變換着各種姿勢,依然沒有打破眼前的幻象。
這不對勁。
虹霜冷靜地想,雖說是接了個遠離中州的任務,但他們并沒有與世隔絕,此前從未接到哪裡靈氣極速增加影響山精野怪的消息……可死去的亡靈竟然能如此清晰的顯現,妖精志怪已經能成長到這種地步了嗎?
雲裡蘭同樣想到這一點,握劍的手又緊了幾分。
那紅袍人卻未分半點眼光給他們。
他黑面長須,目光如炬,對着那亡靈的解釋語氣有幾分不符合粗犷外表的溫和:“你已在塵世流離多年,便随本官前去聆川城隍廟暫居。待陰差就位,鬼門重開,你也好去往幽都輪回轉生。”
半晌,那亡靈用隻有筋脈血肉的手托起一張無面臉,遲緩地點了點頭。
亡靈的模樣會恒久維持在死亡時的狀态,她是被活生生剝開皮而死的。
陰司來的城隍歎了口氣,大手輕拂,将這形狀可憐的亡靈收入府内。
直到這時,祂才有将注意力分給唯三還清醒的人類。
“原是此間煉氣士,無怪能直視吾。”黑面人颔首,“吾乃幽都司掌亡靈運轉的陰官,新赴聆川就任城隍一職。觀你二人靈光皎皎,切莫行至歧途。”
被平淡目光威懾到的三人渾身一震。
雲裡蘭心髒狂跳,她已經很久沒有感受到這等直接降在靈魂上的威壓。黑面人的裝束與方才說與亡靈的話語,讓她塵封的記憶逐漸清晰。
就好像幼時随師學藝,從老師的口中聽來的傳說。
卻是一路上膽小貪生的少東家抖着嗓子,對着眼前的虛幻紅影先開口:“這位……城隍爺?您是我爹請來聆川做官的?”
沒聽說城隍這個官啊,他爹難不成又從哪裡重金聘請仙門高手回來坐鎮了?聽聞仙門不少大能都性情古怪,但沒聽說有這樣喜好遮掩面目的一号人啊?
城隍并未回應。
他坐回輿轎,六名黑衣小卒擡着他,下一刻便循着月光遠去。
直到再也瞧不見那【城隍】半片衣角,聽不見那能搖動魂魄的鈴聲,虹霜松了口氣:“可算走了,今晚可真是多事。”
他試圖像往常一樣插科打诨,緩解下緊張的氛圍,原本很會活躍氣氛的少東家卻沒有接話,隻愣愣地望着遠去的月光。
“先前他是不是說了……輪回往生?”他看着身邊的仙門修士,試圖從他們那裡得到确認。
虹霜一頓,笑道:“您聽錯了吧。”
雲裡蘭:“仙門皆知,神靈早已絕迹塵世,剛剛那恐怕是路過的大能與我們開個玩笑。”
說罷雙方一愣,真是默契見了鬼了,他們互相尴尬地看了一眼,又别開眼神。
好在少東家問完後就沉浸在自己的思維裡,并沒有注意到他們話語中幾許不配合。
“咦……我們剛剛怎麼都倒下了?”
“少爺沒事吧?!”
橫七豎八躺了一地的護衛爬起來,抖抖手跺跺腳,互相拍拍身邊還沒清醒的同伴。
驚呼聲打亂了少東家的沉思,他看了看夜空懸挂的銀盤,嘴角抽了抽:“你們……算了,今夜應該不會再有什麼意外發生,原地紮營休息,明天早上再趕路。”
虹霜捂住他的嘴:“少東家,您還是别說了。”
*
地處三條大河交界的聆川遠離中州,是北地少有的繁華城港。自十年前被劃作燕王封地,受其影響,境内百姓日子比其餘州府好過幾分。
聆川今日下了一天雨。
淅淅瀝瀝的小雨在午夜轉為一場大雨,狂風追電,陰雲卷月,雷鳴聲中,城裡最繁華的地帶悄無聲息浮現一座坐北朝南的建築。紅牆泥瓦的九座殿堂排列整齊,期間隐約有神像供奉其中。
建築落地的刹那,遠方有殷紅輿轎乘風來。
黑衣小卒擡着輿轎停在建築前,連着轎子漸漸縮小,最終模糊成一張漆黑的卡牌。
卡牌背後紅花點綴鬼面,正面則是虹霜與雲裡蘭見過的黑面紅袍官。
雨幕下有人輕輕夾住落下的卡牌,摩挲着人像下方的【城隍】二字。
【神位:城隍
批語:生前多流離,死後歸故鄉。
職能:司幽都路引,掌兩界陰魂運轉。
真實度:2%
地府建設進度:1%】
虛空裡的播報結束,大雨沒有停。
“宿主,為什麼不直接相助他們?指導手冊都說救命之恩最容易得到信任。”
隻有來者能聽到的電子聲響起,站在雨幕中的白發青年随意轉了轉那張卡,笑了笑:“那可不一定。何況陰官不好管陽間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