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遲院遍布激烈打鬥過的痕迹,桌椅砸毀,雞舍倒塌,府兵正舉着的火把處理院中的幾十個死屍。
葉栖上前辨認了一下衣物,皆是統一黑衣,但劍鞘上标有與之前來刺殺他的一樣标志。
福子害怕的藏在床底下,直到聽到外面有先生的聲音,才連滾帶爬跑出去,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先生,先生!狸兒……”
他剛脫口而出,便看見了梁東疑惑像是聽錯了的目光,福子急忙改口道:“那白眼狼被抓走了,可怎麼辦。”
他隻是想起夜晚忽然從天而降的死士,鋒刃厮殺的冷兵器碰撞聲,還有死士殺進屋來時,穆懷禦狠厲地徒嘴撕扯下一人的手臂,将他推進床底。
他當時親眼目睹,太過害怕,便對近處的穆懷禦露出了害怕又惡心的目光,現在回過神又覺得是穆懷禦保護了他,他當時不該那樣。
福子是萬萬不敢和葉栖說,危險來臨他是被保護的那一個,便自己認罪道:“都怪我,先生,我辜負了先生所托。”
葉栖拍了下他低下的頭,“那下次可要記得保護好他。”随即便讓福子先去休息,自己帶梁東往外走道:“鹽案查的怎麼樣了。”
梁東拿過部下遞來的濕帕子,把臉上的血擦掉道:“已查到京都巡鹽史身上,隻是還差一步,那鹽商的嘴很嚴,怎麼嚴刑拷打都不肯畫押承認與巡鹽史勾結,販賣私鹽。”
自秦青隐把持朝政,國家便陷入混亂,其中鹽政最為嚴重。
各州巡鹽史與鹽商都開始盯着這個一本萬利的好機會,各自可勁撈銀子,官員不僅貪污鹽稅,中飽私囊,還與鹽商官商勾結,擡高官鹽價格,買賣私鹽,
百姓吃不起高價官鹽,久了便要得病,隻能冒險去買鹽商摻了雜質的私鹽,大量百姓不買官鹽導緻朝廷收不上鹽稅錢,财政愈發空虛。
每年巡鹽史上交的那點鹽稅,各層再你抓一點,我撈一點,到了朝廷入國庫,更是寥寥無幾。
國庫空虛的若來了一場戰争,朝廷連糧草辎重都撥不出去,兵馬喂不飽,更别提保家衛國。
如今他們在朝中有了權勢,若要将朝廷正常運行先扳回來,充盈國庫,便要首先将鹽政從縱容這種行為的秦青隐那裡收回來,再逐一查治。
這本該在上次他出了計策以後,全權由湘王安排的人負責,但京都巡鹽史……
葉栖走到院外,看着幾匹尚在吃草的馬,問:“京都巡鹽史與秦青隐是否沾親?”
這事已不是他負責,梁東不知道他是如何得知,還是道:“是沾親,聽聞五年前巡鹽史還是六品小官,後将女兒送與秦丞相做外室,生了一子,此子四歲,身份卑賤,便未對外公開,隻有巡鹽史十分喜愛。”
秦青隐至今未娶妻,雖妾室衆多,但卻唯有這麼一個孩子。
葉栖心中已有了主意,牽過馬匹,道:“審訊在何處,刑堂?”
待梁東稍一點頭,他便翻身上馬,動作十分幹脆利落,一點也看不出平日病恹恹的樣子,道:“帶路。”
梁東來不及多想,先生怎麼動作看起來行雲流水像會武功一般,也來不及多問見鹽商與救那孩子有什麼關系,便帶着幾人策馬在前帶路。
夜色濃重的官道隻有馬蹄飛奔的聲音,到了地方梁東即刻通知部下提鹽商來見。
葉栖坐在堂前,正掀指翻看審訊鹽商以來的記實錄,用的手段都是些傷及皮肉的酷刑,諸如炮烙、鞭刑、活剝手皮。
卻也沒從他嘴裡審出與巡鹽史勾結的罪證。
葉栖聽見鹽商被壓上來的聲音,他擡眼看,果然被鞭打的不成人樣,渾身血肉模糊,這樣還能不認,确實是對巡鹽史頗為忠心,嘴巴極嚴。
他漸步走下堂,停在鹽商身前。
鹽商還有力氣瞪他,噴着血沫道:“我從未與巡鹽史勾結,任你們活活打死我也不會認的。”
誰知葉栖隻是看看他的傷勢,确定他不會因情緒激動而猝亡,完全忽視他,随手将記實錄遞給梁東,“去他府中将他孫子提來見我。”
鹽商鞭打數日未變的臉色,頓時變了,胸膛起伏道:“禍不連妻兒,你隻管沖我一個人來!牽連幼子算什麼本事!”
連梁東也有些猶豫,湘王行事從來是不欺妻兒弱小,對部下皆以此規約束,不得違背,隻有長甫先生令人捉摸不定。
他為難道:“這……先生,他孫子隻有五歲……稚子無辜。”
葉栖輕聲一笑,笑得十分粲然,不知道的還以為他看見了什麼值得高興的事。
梁東也被弄得摸不着頭腦,随即便被他的下一句話弄得臉色難看。
“鹽商擡高鹽價,連摻了雜質私鹽都吃不起的百姓不無辜,得瘿病而死的百姓之子數不勝數,他們的孩子不無辜,一個富商的孫子就無辜了?”
“食人血養出的稚子怎能無辜,即刻去提。”葉栖收了笑,道:“快去快回,今夜要審完此案。”
梁東雖然聽命先生,将鹽商孫子提來,但對一個孩子實在無法做到冷血,隻綁了雙手塞了嘴巴押到堂前。
葉栖隻看了他一眼,并沒多說,蹲身至鹽商面前,将罪證一應推過去,還跟他有商有量,道:“畫押嗎。”
鹽商看着被押來後瑟瑟發抖哭着的孫子,又看了看罪狀。
當初他從一個小小的私鹽販到發家成了鹽商,偶然得到巡鹽史相助,隻需每月抽幾成銀兩給巡鹽史,便能得之前三倍的鹽販賣,曾發誓,事發後絕不出賣。
如今有了窮極的富貴榮耀,怎能過河拆橋。
男子漢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馬難追。
他狠心,剛道一個:“不……”
下一刻梁東都沒看清,腰間的劍鞘便被拔出,葉栖手持着劍刃,已抵在那孩子的脖頸。
梁東顧不得想他怎麼會武功,驚道:“先生……”
鹽商同時道:“不要!”
“忠心重要,還是孫子重要。”葉栖的劍刃冰冷劃破那孩子的脖頸,流出細絲的鮮血,“趁我還笑着跟你說話,簽字畫押,不然等會哭得可是你。”
那孩子嘴裡的布被葉栖拿下,發出悲戚的哭聲,“祖父!祖父救我!祖父……我害怕。”
數不清的酷刑都打不動的鹽商,終是被孫子的眼淚擊垮,他頹敗着臉,“我認,我都認……”
寅時剛至,鹽商終于畫押認罪完畢,被拉下去,還在喊道:“你這心狠手辣之人,終會遭報應的!”
葉栖眼睛都不眨一下,像完全沒聽見,隻看着手裡的罪狀,确認無誤,道:“梁東,抄寫一份罪狀,讓人仿制地像一些,立即送往巡鹽史府,原份交給王爺,便言今日早朝可參巡鹽史與丞相。卯時再随我入巡鹽史府邸”
梁東拿着罪狀,随着葉栖往外走道:“那孩子……”
“暫時收押。”葉栖話語停頓一瞬,“事後,再送回去。”
梁東得令去辦,卯時剛至他便準時返回,與葉栖等在巡鹽史府門外。
巡鹽史陳康早上還未清醒,便拿到了下人呈來的罪狀,看得他瞬間冷汗涔涔,生怕是皇上下令突查鹽稅,忙道:“何人所呈,快請上來!”
陳康漱洗完屁股還沒坐熱,便見一冷面侍衛和一面色平和的公子走了進來。
這兩人怎麼看也不像是皇上所派,為了他貪污鹽稅不走漏風聲,他特意屏退下人,起身看着面前的兩人,剛要言語。
葉栖袖中短刃便抵在他的喉嚨,看着書案,低聲簡言道:“寫拜帖,言明你想念外孫,讓他來府中請安,即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