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放在穆懷禦的耳中,便自動聯想,道:“他的意思,是我好好吃飯,練好武功,便會來見我嗎。”
梁東适時沉默了下,還真不知道先生有沒有這個意思,但面對穆懷禦月來如沉入死水,總算泛起情緒波瀾的眼睛。
他道:“先生必定是想殿下好。”
梁東說着,若他對練武有興趣可以下次幫他帶幾本武學書,或是想學下次叫他便好。
穆懷禦點了頭,梁東離開中院時,正與進院的穆順堯碰上面,便躬身告退。
穆順堯想梁東是狸兒在王府唯一還算親近的人,隻當是狸兒有事叫他來,并沒在意。
他剛從前院劉氏那出來,想着最近忙于查案,已經六七天沒來中院看狸兒,便前來看看他。
穆懷禦剛回來時,穆順堯每每看到他戒備的模樣,總是心疼,想他在西南草原過的都是些什麼風吹雨打的苦日子。
如今找回來了,穆順堯是待他極好,每天盯着下人按時送去錦衣綢緞,佳肴美馔,加之各類金銀制成的飾品。
滿王府再找不出能讓穆順堯如此用心的了,勢必要将五年空缺的父子之情彌補回來,融化穆懷禦身上不容靠近的冰霜,再好好抱一抱在他記憶裡,三子中最為聰穎讨人歡心的孩子。
但每天送去的東西,不是被他撕破,就是放到涼,餓到暈厥也不曾動一口,更别提讓他接近抱一下。
穆順堯幾乎是次次傷心而走,穆懷禦始終不肯和他親近,時間長了加上公事繁忙,他便不怎麼來了。
有時看見他整日躲在屋裡,不說話不與人接觸,隻盯着人看,也會覺得他怪,但最後都被他被狼擄走的事實給壓下。
隻是按照年歲他已八歲了,早該讀書,穆順堯原本想着為他請夫子來家中教導,但看他不讓人接近,隻能作罷。
今日來是想和兒子一起用晚膳,看他有沒有自己熟悉環境,有沒有比之前好些,但穆順堯剛進中院穆懷禦的屋子,便看到木窗皆被簾子擋住,太陽還沒落山便黑的像伸手不見五指的夜晚。
他環視一圈,連穆懷禦人在哪都沒看見,當即便喊來下人問:“還沒天黑怎麼屋裡弄的這麼陰暗。”
伺候穆順堯的下人都是從主院撥來的,本以為王爺如此看重二殿下,定是一份美差,可來了才知道二殿下是個怪胎。
他們見過他嘴裡發出怪聲,十分吓人,話有時都說不利索,還整日陰沉沉的。
加之最近王爺來看望的少了,他們以為穆懷禦已受冷落,伺候起居的下人便見風使舵,也開始怠慢起來。
他們懶得每天收拾,反正無人看管,穆懷禦也不會說,近十日簾子都這麼放着。
但他們可不敢實話實說,想着二殿下也不會告狀,便道:“都是二殿下吩咐的。”
穆順堯就沒見過穆懷禦主動跟人說話,更别提吩咐,想也不想就知道他們打的什麼心眼,恰巧遇到下人來送膳食。
他看着食盒中三盤清淡的綠菜,裡面見不到幾片肉,發了好一頓火,另差管家将中院的人都給叫來一番訓斥,這才止住了下人輕慢懶散的心。
從始至終穆懷禦都坐在床榻之上打盹,對門外的事漠不關心,像存在着某種非同類的隔閡。
等屋内掌燈,穆順堯的臉和一桌子香噴噴的燒肉出現在他眼前時,他也隻是趴在那看着穆順堯在桌前忙活來忙活去的身影。
穆順堯親自在碗裡夾上菜,本想着前幾次他不肯吃飯,要給他端去床沿,但又再嘗試叫了一下,“狸兒,該下來用膳了。”
沒想到穆懷禦這次觀察了他一會,屈伸着四肢真的走下床來。
看着穆懷禦肯與他同桌吃飯,穆順堯甚為歡喜,又覺得五年間對他很是虧求,用膳途中不停地給他夾菜。
隻是穆懷禦對他噓寒問暖的話還是沒什麼大的反應,當他是個活動在身邊叽叽喳喳的陌生人,不影響自己就随便他做什麼。
比之上一次見,穆懷禦在穆順堯眼中可謂是進步神速,他走的時候滿意的同時,還是會因穆懷禦的漠視而稍感失落。
穆逸身着精緻的錦衣,不知在窗外站了多久,久到聽着父王從未在展露在他面前的柔情停歇,久到屋内的父慈子孝總算結束,久到他的雙腳發麻。
他躲在燭火照不到的暗處,握緊手掌,像窺探别人幸福的雜蟲。
對于這個弟弟,穆逸隻有他們共同生活在西南的模糊記憶,還全部都是穆懷禦被衆人包圍誇贊的場景,而他總是站在邊側,看着他們熱熱鬧鬧。
父王母妃的眼神也隻是在投注完穆懷禦身上後,才偶爾移到他這來,但移來的并非像他弟弟那樣的嘉許。
而是總言他是長子,要穩重,要擔起長兄責任,要文經武略……他每天要完成很多事,據鞍讀書,操習弓馬,仍舊換不來一句認可。
終于,母妃帶他們回京途中遭遇劫匪,穆懷禦丢了,再也沒回頭,沒人再和他争父母寵愛。
他以為從此就能萬事大吉,可母妃郁郁而終,此後他無論再如何努力,父王對他隻有,狸兒聰穎過人,兩歲便會背詩握筆。
他愚笨至極,他不如狸兒萬分之一。
穆逸知曉自己并非天資過人,可滿京同齡子弟,他年年得書院之首,何以遭父王嫌棄。
如今穆懷禦成了傻子,怪胎,他總算是稍稍安心,可他沒想到他哪怕成了怪人,父王還是喜歡他。
為他無視禮數,卑躬屈膝,無微不至,連母妃劉氏都在他回來後,常常在他耳邊對穆懷禦贊不絕口。
而穆懷禦呢,他表現的什麼都不在乎,什麼都不放在心上,此刻連父王走出房門,送都不出去送,無禮至極。
穆逸待下人撤了膳食,矜貴地走入這位讓他沒半點好感的弟弟的卧房。
并且稍稍評價一下,布局醜陋,衣物雜亂,和他人一樣,還透着股陰森可怖的氣息。
穆逸都進來半晌,特地沒朝穆懷禦那邊看,誰知他半點動靜都沒有,便冷傲的往裡看了眼。
見他像隻野狗,趴在床頭不知是在藏着還是在扒開什麼東西。
“你。”穆逸想喊他,又覺得他是個傻子聽不懂,看他舉止不雅,粗俗不堪,很是看不慣的過去瞧他在做什麼。
豈料他就是在藏幾隻燒雞和糕點,還藏在床裡面,那些東西冷了一股油膩膩的味道散開,惹他惡心。
穆逸嫌髒,不知道他放了幾天,又覺得他沒見識,小家子氣,這點東西都值得他當個寶貝。
他往外喊來下人,讓他們把這些東西都丢掉。
誰知下人畏懼穆懷禦,都不敢靠近。
穆逸隻得忍着親自去丢,他側着身,手剛碰到那些東西。
穆懷禦一手摁在紙袋上,嗓間發出護食的沉聲,“滾開。”
穆懷禦敢罵他,穆逸也沒給他好臉色,端着嫡長兄的架子偏要去拿,隻是剛伸出手,便察覺他想咬人。
穆逸驚覺間收回手,退步氣憤道:“你是狗嗎。”
穆懷禦并不理他,繼續藏着他的那些尋常玩意。
穆逸來這三四趟,還從沒見過他把什麼東西視若珍寶,想來想去隻能與那位隻是分别就要死要活的葉栖有關。
但葉栖不是已經被禁止來看他嗎,他敢明知故犯,違抗王令?
穆逸懷疑道:“你那位師父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