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延頓時面紅耳赤,但在場沒人看他,王爺病中煩憂加之成事不足,他們最近都被訓慣了。
但劉延還是覺着臉上沒光,直到潛伏回丞相府還在耿耿于懷。
想他這些年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從夏哀帝在世,湘王獲封親王号,他便跟随左右,後來秦青隐當政,他為了成就湘王大業,整日與虎謀皮。
在秦青隐眼皮底下也假意跟随了那麼多年,多次為湘王及時傳遞秦青隐動向。
可到頭來呢,先是葉栖這個小兒得勢,便也罷了,他是有幾分聰明在身,可如今連區區一個馮濤也做了首席之位。
隻他,任勞任怨多年,獎賞沒他,好處也沒他,反倒是得了訓斥,丢了臉面,還得回丞相府小心着腦袋,做好他這個内應身份。
劉延唉聲歎氣,滿面失意而行。
躲在柱子後偷偷看他過去的近侍,馬上回正堂禀道:“丞相,劉延已回府,看着很是怅然。”
坐于首席的姜堂道:“看來他便是湘王多年來的内應,丞相不妨派與他關系尚好的馬譴,前往探查一二。”
當初太常卿魏德當朝轉投湘王,帶動了不少人叛變,部下紛紛言早料到這些人不靠譜,說不定早有二心,隻是在假意效忠丞相,便引起了秦青隐的懷疑。
他擔心是府中出了細作,暗中遣人巡視丞相府,其中行蹤最詭異的當屬議郎王逸飛與劉延,但他們在被懷疑後都已聊表忠心。
秦青隐并沒有因此松懈,而是差人一直留意。
這陣子他養精蓄銳,在朝堂之中并沒有什麼大的動向,湘王卻忽然遭遇刺殺,劉延這時幾次暗中出入王府,便再次引起了衆人的注意。
可笑,湘王往日何其氣得志滿,怒排群言一下便想将朝堂翻天覆地,另改面貌,這還沒翻到一半,就差點把自己小命給翻沒了,如今隻能躺在病榻上逞威風。
秦青隐隻是想着便心中大快,輕蔑道:“離了葉栖,他湘王的手段也不過如此。”
劉延失意怎麼能不好酒,況且他次次酒醒便不記得昨晚之事。
秦青隐的寬掌睥睨朝下一揮,“馬譴,你去将他灌醉,小心詢問湘王動向。”
席下的馬譴得令而去。
花前月下,美酒把盞,劉延與馬譴一番痛飲,三壺醇酒下肚,他臉上終于泛紅,雙眼醉意朦胧。
“馬兄,不虧為我之摯友,今日我頗為傷心,你便以美酒相待,甚好甚好啊……”
馬譴幹笑着,再次為他酒杯倒滿,遞去道:“不知延弟傷心何事,說出來我也好為你解憂。”
“何事?”劉延仰頭将酒一飲而盡,滿嘴酒氣,已是醉了,趴在桌上片刻,又硬撐着爬起來,譏笑道:“當然是大事,可惜,可惜啊……無我用武之地。”
馬譴聽得心中一跳,看他又趴在桌上,立即湊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延弟所說,莫非是國之大事?”
劉延聽此,忽然爬起來看他,眼中像有片刻的清明,看得馬譴心驚肉跳,便又迷迷糊糊道:“當然,當然……不僅是國之大事,民之大事,更是革故鼎新的大事。”
馬譴被他口中的革故鼎新砸的出了一身冷汗,他也沒想到不費吹灰之力便得到了如此天大的消息,反應過來忙差人将劉延送回廂房暫歇,便火急火燎前去禀報。
“革故鼎新?”
秦青隐見馬譴擦着汗點頭,他翹着的腿緩慢放下,身子微微前傾,更是壓迫的馬譴忙不疊再點頭。
他卻如沒意識到,轉而對堂下道:“看來湘王的胃口不小呐,主意打到了嗣位上。”
姜堂躊躇了一下,道:“既然已知湘王意圖謀反,不如羁押劉延上報聖上,借此使二人離心。”
“不。”秦青隐轉着拇指上的青玉扳指,閉目一會,道:“葉栖最近是何動向。”
“禀丞相,葉栖已不得重用,湘王屢次不聽他計,已派他前去探查刺殺兇手的小事了。”
湘王徹查鹽稅以來,搞得整個朝堂人心惶惶,更有追随他的人因涉案接連下馬,緻使宗室離心。
秦青隐不過小派了幾名說客,挑撥幾句,雖不知是哪一波世家出的府兵,或是他們私下聯合,已是有了想除掉他的心。
湘王命大,加上他特派的一波散兵,兩撥人馬都沒死。
但既然他沒死成,這事就成了特意警告,估計世家們也會再觀望一陣,若湘王識趣,便不會再繼續查鹽下去。
而應趁機修補關系,拉攏世家,穩固朝堂,以靜制動,再戰秦青隐。
可他倒好,将葉栖派去了查兇手,大材小用,不說宗室所派,就說他那一波特意調來的散兵,皆非京都人士,就是純純的煙霧彈。
依湘王那個腦子,得知散兵之中有青州之兵,若讓葉栖以青州探查,足夠他們查到猴年馬月,拖延的時間正夠他籌備大事的了。
秦青隐計上心來,下席間慢悠悠走了一圈,道:“将湘王意圖謀反的消息放到陛下耳邊,設計劉延将謀反坐實,擇日本相進宮,自有打算。”
說罷,不待席間言說,他便走出正堂,差人前去請孫貴妃暗中前來。
他們蟄伏至今,總算該反擊,報遭葉栖接二連三暗算的仇了。
葉栖當日在湘王病榻前受命,便覺這兩撥兵大有蹊跷,與梁東探查幾日,發現兩撥所派都是些散兵。
雖廢了些時間,但仍查到其中一撥極可能與江淮撫州的世家林氏有關聯,林氏乃是當今國舅爺吳廣延的母家,與江淮劉氏關系甚為密切。
而另一波則是青州兵,但據梁東回憶當日與之交手,說話還頗帶着些梁州口音。
葉栖估摸着這是動了秦青隐的利益,他随處整合了舊部搞成的散兵,派來攪一趟混水,混淆視聽。
葉栖仔細查了撫州那撥散兵,往日是否有其他的派遣,做過哪些事,這一查便查到了六年前西南劫匪的事上。
當年夏哀帝病逝,穆庭秘不發喪,傳假诏書繼位,又以先皇病重,西南戰事未平為由,命湘王家眷先行回京,本想借此控制家眷,以免湘王回京謀反。
豈料梁東護送他們剛出西南恭州城,便遭了劫匪,梁東等護衛拼死保護王妃、劉氏與湘王子嗣,唯獨穆懷禦在混亂中丢失,有人言親眼所見他被狼叼走。
本以為當年劫匪之事,事出偶然,現在看來卻是疑窦重重。
但這再要繼續查下去,未免涉及到國舅爺與側妃劉氏,其中劉氏更是湘王家眷。
葉栖将所查消息一同上報湘王,于情也好于理也罷,總歸是想湘王能有個防備之心。
誰知湘王病傷剛好,看着近侍呈上來的那些東西不僅不信,反倒訓斥他一頓。
“先生為何也查些子虛烏有的事,國家大事在前,奸臣未除,大業更停滞不前,先生怎麼也糊塗了,查錯了這一撥兵的來路也罷,既然已知曉另外一撥乃是青州兵,為何不繼續查秦青隐罪證,還有時間來關心本王的家常瑣事。”
湘王一怒,堂下坐着的衆人也不知該怎麼勸,一邊擔憂湘王氣到舊傷複發,一邊又不知道葉栖真正的用意。
馮濤便趁勢耍起了威風。
“看來衆人都言神機妙策的葉先生,也是黔驢技窮了,查不到便查不到,老實承認,再到王爺面前像偷藏殿下一樣,背着荊條來認錯便是,何必拿六年前早就查清确是劫匪所為的事,來糊弄王爺。”
葉栖身姿颀長,坐于席間啟唇飲了半杯酒,不言不語。
馮濤更是覺得自己戳中了他的心思,起身雙手一拱,朝着王爺行禮道:“這難道不是欺王爺病中不知其詳,故意欺上瞞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