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此景葉栖看着心中也并不好受,穆順堯幾乎是潸然淚下,走出诏獄很遠很遠,他都還在感傷。
“先生,一定要救出太史令。”
好在葉栖與穆順堯剛回丞相府,梁東便來報,孫貴妃得了消息後巳時喬裝一番,已直接入了丞相府。
葉栖即刻差人去給陛下透信,穆庭盛怒之下派了他深信不疑的常侍跟着葉栖一同前去丞相府查看。
隻要确定此二人私相授受,那麼一切都能迎刃而解。
丞相府中,秦青隐正在庫房挑選合适的佩劍,卻先瞄到一把做工精美的匕首,刀柄漆黑,雕有環紋銀飾,短刃銀白。
他有了興趣,拿起試了試鋒利程度,削鐵如泥。正在此時外面有人來報,孫貴妃已去了他的卧房等候相見。
秦青隐手中的匕首随身甩給近侍,踱步而去,不大會他推開卧房的門,見孫貴妃背身對他,抽動着盈盈一握的臂膀,似在啼哭。
他腳步放輕了一些,近處見她真的在哭,大手往後揮了揮,近侍得了意思便将手中的東西放下,退出關上門。
秦青隐寬掌放在她的肩膀,輕松将手下的皮肉含蓋住,他流露出為數不多的柔情,“蓁兒,這是怎麼了。”
孫蓁哭得眼睛通紅,眼淚似珠,一滴一滴砸在她手中捏成一團的簡帛之上,上面所寫,字字刻在她的腦海,難以忘記。
秦丞相當政以來,縱豪強壓榨欺淩百姓,賦稅暴漲,頻征徭役,百姓流離失所,雪下盡白骨,易子而食,仍餓死數以萬計……
食百姓之血,大肆斂财,殺其親子……
滿紙惡行,皆是秦青隐所為。
難道她這麼多年以來,為百姓暖衣飽食、為他舍身深入後宮監視皇帝及時透露動向,對他言聽計從,為他籌謀大業,其實都是在助纣為虐。
她那麼久自認為的扶危濟困,實際卻是在殘害百姓。
孫蓁将剩下未看完的簡帛摔在坐她身側的秦青隐身上,她做不到眼睜睜看着他草菅人命,那是活生生的百姓,是與她一樣的人。
她心中充滿了多年以來被欺騙的恨意,“你故意讓宮中之人封鎖消息,不讓我知曉你多年惡行,是也不是?”
秦青隐面對她發怒時的聳眉之狀并未言語,那身上的簡帛他更是看也不看,輕易丢在地上。
他看着孫蓁哭紅的雙眼,隻覺她如記憶裡小時候常常跟在他身後的樣子一般嬌憨。
他伸手想替她拭淚,卻被她一手打掉,孫蓁看他事到如今還是這麼滿不在乎,滿目失望。
“義兄,我自知出身卑微,二十年前非你撿到被母親收養,我便要餓死街頭,可你十七歲撿我那年,在青州說過,讓我信你,我信了二十年,你卻一直都在騙我。”
“你那時說跟你和母親去了青州刺史府便能衣食無憂,我跟你去了,可你最後殺了刺史,說他經常虐待于你和母親,你是為了自保不得已而殺他,我信了。”
“後來你說放不下我,要帶我來京都,說隻要在此地謀得一官半職便回去告訴母親,你要娶我為妻,我也信了。”
“可你又言,百姓疾苦,世道不公,大業未成無心娶妻,正妻之位永遠為我而留。你做了丞相,還要我為你入宮,助你成事,你說你要比那無能的皇帝好上百倍,你會善待百姓,會讓夏朝再無戰争。”
“我為你典身賣命,為你三番五次撺掇皇帝,幹擾決策,可如今,你殺了炎玉,你的親子,你還讓我如何信你,義兄……”
她淚眼朦胧,說到最後語不成句,像用盡一生的力氣才把這些話通通攤在兩人面前,勢要讨個說法。
此刻痛心入骨,孫蓁抓緊了身前人的衣衫,看似柔弱無骨的手竟也用力到起了薄筋。
秦青隐最為了解她的脾氣,不過是聲厲内荏,他将她攬入懷中,打橫抱起她坐在自己的身前,感受到胸膛前一片濡濕。
他的手掌一下一下漫不經心順着她的發絲,不承認也不回答,反問道:“蓁兒今日來,是想如何。”
可就是這麼一個表裡不一,心狠手辣之人,她還是願意相信。
孫蓁在他的懷裡哽咽道:“義兄,你能改的,你沒那麼絕情對不對,你說過你會對百姓好,你之前明明都說你做丞相以來都在厚待百姓。”
“若你肯保證,往後再也不行殘害百姓之事,我便可當做今日之事從未發生。”
“我們不要皇位,不要大業了,回青州,回去見母親,你還做青州刺史的公子不好嗎,我也不要再做貴妃……我們重新來過。”
她着急擡起因白嫩而哭得太多凸顯绯紅的臉,尋着那雙冰冷的雙眼,表達着真心。
“我相信你的,我一直都在信你,義兄,你不要再騙我了。”
秦青隐卻單掌再将她的頭摁在懷中,不容她有絲毫的反抗,他的眼睛毫無感情,更沒昔日她所期待的愛護。
他在庫房聽她突然而至就覺得事不對頭,此時見她仍舊不依不饒,知曉若就這麼放她走了,必會壞了大事。
他閉眼深吸了一口氣,心中似有取舍,吐息間道:“蓁兒,可否裝作不知。”
“隻要你當做今日無事發生,老老實實回到皇宮,來日不會為了那些賤民阻我而背棄,為兄能給你無上的尊貴,金玉滿堂,隻要你繼續……”
她掙紮不開也要打斷他,恨道:“不!我既已知曉,竭盡全力也定不能再讓你魚肉百姓。”
孫蓁話隻說了一半,後背胸口處便傳來被捅入的劇痛。
秦青隐松了摁在她後腦勺的手,在她不可置信的眼下,轉手一寸一寸将匕首推進她的骨肉之中,直到入到她再無活路的可能。
他才停下,看着她近處的臉,拇指重重抹掉她眼尾的淚珠,留下一道紅痕。
孫蓁唇邊慢慢湧出一股股鮮血,血液混迹在兩人身上,不分你我,她痛到徹心徹骨,眼眉緊蹙,無聲地說了句。
“我心悅于你啊,為什麼。”
可她彌留之際的眼中分明在飽含遺恨問,你到底對我真心還是假意。
但最後孫蓁還是沒問出口,她硬撐着擡起手想觸碰他朗目疏眉的臉,說話已經含糊不清,隻道:“回頭,吧……”
秦青隐看着她擡至半空卻又無力垂落下去的手,心中像被剜走一大塊,空落落的,他也分不清那是什麼了。
隻是想起了少時已不清晰的無憂時光,那個始終跟随在他身後的妹妹,身影漸漸消失在人海之中,再也不會回來。
他的确愛慕于她。
隻是都已經晚了,若他一輩子隻是青州的一個私鹽小販,他定會知足,定不負她。
可他位居丞相,青梁兩州精兵幾十萬,手握重權,他要做皇帝,無人可攔。
任何擋在他奪權之路前的人,他都不會放過。
大夏他已勢在必得。
秦青隐感受流到手掌上粘膩的溫血,從恍惚之中回神。
他無視從孫蓁胸口處不斷往下流淌,在兩人身下彙聚而成的一灘鮮血,用帶血的指尖為她梳理額前碎發,而後親吻了她的發頂,眼尾露出一抹不易察覺的紅。
先迫不及待入了丞相府的常侍闖進來時,正看見秦青隐吻着她冰冷的唇,那雙猩紅的目聽到聲響轉頭看他,滿含暴虐殺意。
像要索命的惡鬼,常侍一個不備被他吓到倒在門檻之上,待看清他抱着的是何人,恐慌喊道。
“來人呐,貴妃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