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根本關不住他,但他怕葉栖冷着的臉,擔心他真生了他的氣,不再理他。
他也說不出湧上的惴惴不安到底來自哪,站在豎起的刀鞘前,忽然追問道:“你會不會不再回來。”
葉栖雖沒回頭,但還是回答他:“不會。”
穆懷禦站在原地看着他隻留給他的一個背影,一如以往無數個瞬間,他都是這麼看着他一次又一次的離開。
分明離得很近,但每次隻能站在原地等他回來,始終走不到他身邊的距離又讓他覺得很遠很遠。
這時他忽而明白過來,葉栖無論何時都無法如他所願,永遠陪着他。
他以前要去成就大事,要輔助他的父王,要忙于各種雜事,兵臨城下後他又要為萬民,為京都……
他陪得最多的總是城牆的那些士兵,把他當做最後救命藥跪拜的百姓。
而不是他這個徒弟,或者二殿下。
所以他被丢在王府,丢給名義上的父王,再被葉栖去青州合乎情理的撂下,如今又被世子之名一日複一日關在沒有他的地方。
“我有什麼事可以去做。”他如墨般的雙眼寫滿了不甘,握緊身側的手,轉身看着追上來的近侍問:“我該怎麼才能站到他身邊。”
本來也不該他一個下人多嘴,但這位近侍之前貼身伺候過湘王,知他想為先生,也是為他的師父分憂,憐他一片孝心。
“先生手下無骁将可用。”近侍歎道。
“什麼意思。”
“若有骁勇善戰者可用,依照先生前番計策,京都能憑十萬人馬殺的對方潰不成軍,也不會有今日困死城内之事了。”
但奈何恭州舊部不服于他,京都皆是糜爛怕死之輩。
先前葉栖也曾想過,趁着敵軍士氣不足兵困馬乏之時,派大将前往劫營,火燒糧倉,斷其糧草辎重。
按理說如此出擊,總該有一次獲得勝利,可他派出的幾位将軍不是敗退,快要将敵軍引入陷阱自己倒被吓得摔馬死了,就是人剛出外城就被敵方斬了。
就算好不容易領兵出去,卻是個紙包子,一旦被追兵追到跟前,還沒威脅幾句便自己投了降。
那些往日嚷嚷着戰争一來,必定頭一個上戰場厮殺的宗室子弟,真到了葉栖點兵點将時更是龜縮得比誰都快,在京都根本無處可用。
一個個常年沾着油水的将軍都被養得體态肥碩,不說打仗,臨陣脫逃恐怕都要費一番力氣。
縱然他有上好的計策,也沒機會實施。
葉栖何其不知當今的無奈,他步履維艱的爬上矮牆。
餓得隻剩皮包骨的守城士兵還算幸運,他們大多數都已缺腿少胳膊,截斷面上都還挂着未被醫治處理過腐肉,時刻被蠅蟲叮咬。
城中治病的草藥早已用完,身染疾病奄奄一息的士兵隻能堆躺在城門前等死,也算給敵軍進攻城門做了活肉盾。
張雲将軍也躺在簡陋營帳的擔架上,他身上瘡膿遍布,皆是守城幾月以來受得無法自愈的重傷。
城門幾乎破到一碰即碎,時刻都在簌簌往下掉着木渣。
如張将軍等人言,今夜城真要破了。
楊卓也看不到任何希望,看着葉栖撐扶在牆面勉強立着的瘦削身影,悲痛道:“降吧,沒救了。”
守城的士兵本已麻木不堪,聽言有一半還能簡單活動的人,眼睛流下無聲的淚。
他們雖失去了大哭的力氣,但城牆下還是無時無刻不散發着一股又一股死氣,悲怆的情緒影響着每個人。
葉栖掌心漸漸合攏,指骨嚴絲合縫抵着沁涼的城牆,沉默不言。
他嘴唇輕啟,似要說話,但在下一刻看見了守城兵中有一個很是眼熟的人,他問:“那是何人。”
“那是葉都伯,名叫葉适衣,兖州人士。”近處的一個伍長答道:“據說是從征西将軍府中出來的人。”
那他沒認錯,真是他幼時的故友,但他怎會出現在此地,又為何從兖州大老遠跑來京都做了一個都伯。
葉栖思忖片刻,再問道:“他是何人的部下。”
“原先是秦丞相部下,後來降兵大多都歸于張将軍麾下,葉都伯也在其中。”
當晚亥時,湘王府中。
穆逸自他的父王死後就沒再出過院子,好不容易趁着夜色濃重無人之時出來走走透氣,便看到了穆懷禦還在中院不要命似的練劍。
他都聽說了他今日在王府所言,不到十歲便說什麼他要去打仗,大言不慚。
還在回去後一直搜刮軍事相關的書籍研讀至傍晚才出,歇都不帶歇一下又開始在院中練武。
和他多月以來的消沉相比,城門将破他還在想辦法變得強大的激進讓他不适。
“沒用的。”穆逸理所當然哀頹道:“你要打仗,不是憑着一時意氣就能打的,再練也沒用了,已經晚了,父王沒了,大夏也不可能再有救,我們都會死,隻要敵軍踏入内城,我們做什麼都無濟于事了。”
穆懷禦嫌他在這唉聲歎氣的礙事,丢下一句話,便挪到另一邊。
“劍刃不握在自己手中,全都丢給他人去争奪,敗了便隻會說喪氣話,那是你,不是我。”
穆逸當即面紅耳赤,氣惱道:“你又做了什麼。”
“我會在此刻将劍握在手中,他日我手中之利劍,必定所向披靡。橫掃的就不止是李國,如今被攻打的也不會是腳下的這片土地。”
“我們狼都知道強大,攻擊,掠奪……你若真想為你的國家賣命,便握起你的劍,我手中的劍可不會為你的國家打仗。”
穆懷禦明明白白說完後就提劍走遠了,隻讓穆逸一人傻站着,覺得他才是那個幼稚的小鬼。
但他還沒走到屋後找處偏僻無人打擾的地方繼續練習,便聽見外面全是鬧哄哄的聲音,他尋聲走出去時正看見穆逸被幾個身上帶血着甲胄的人匆匆忙忙抱走了。
他立刻收劍追上去,追至前院迎面撞到了另外幾個穿甲胄的人,一樣行色匆匆,見了他便要徑直帶他走。
但見他退步,目色警惕,急忙解釋。
“二殿下快跟我們走,城門破了!外面火光沖天,敵軍很快就要趕來,他們隻要看見人便通通亂殺,我等奉長甫先生之命,特來先帶你們趁亂撤走!”
穆懷禦心一緊,甩開他們強拉着他逃跑的手,在一地被人慌亂撞倒燃燒的燈籠下,追問道:“葉長甫人呢!他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