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讓你聽話,一個時辰之内随我一同前去秦楊水路,從那可一路下沅州,他會在那裡等你。”
這話比任何靈丹妙藥都靈,穆懷禦蜷着手指,點了點頭,“我跟你走。”
他就知道,他這麼明白他,怎麼會抛下他。
福子跟随穆懷禦靈敏的聽覺沿途貼着巷子深處走,順利躲避開外面敵軍環伺的腳步。
穆懷禦腳程很快,他貓着腰警覺地巡視着走完前半程,快點見到葉栖的情緒迫切,但也沒忘稍稍慢下片刻讓氣喘籲籲的福子跟上。
但福子不知是太累還是被什麼絆住了腳步,穆懷禦繞在前方已經走的足夠慢,也沒見他跟上來。
他往後退了幾步,上半身仰出巷子,看見福子另走的方向正是栖遲院,他第一次踏入世間的住所。
小小的幾間簡房承載了他與葉栖無數的回憶,可物再好,他也不會為他不在的地方停留。
穆懷禦見四下無人,出聲提醒道:“葉長甫不在那。”
“我的母親還在那。”
福子當然知道先生不在那,也知曉栖遲院周邊沒有可以藏身的遮擋物,踏進去就是直接暴露在敵軍眼下,可謂把脖子親自遞到刀下,有随時斃命的危險。
但他又怎麼能眼睜睜抛下,被安置在栖遲院已年老步履蹒跚的母親。
時值亂世,越是兵荒馬亂,如蝼蟻般泛着微小火光的人越能被逼發出前所未有的力量,熊熊燃燒。
不是不畏生死,而是淩駕于他生死之外的還有慈母在上。
福子也不指望穆懷禦說得上冷血但卻隻在意先生一人的怪異性格,能去體諒他和母親。
“你要去找先生就隻管先去。”
他毫不遲疑踏進栖遲院前那條赴死的窄街,明明還是未弱冠的少年,此時背影足以頂天立地,說着頗有男子氣概的話。
“先生若問起,你就說我已和母親自行躲藏好,會另尋去處,讓他不要擔心,還有……多謝先生多年教導大恩。”
若無先生當年自己尚且居無定所,卻據理力争仍舊帶他出了将軍府收留在身邊的決策,他也不會讀書認字,更不會有參加鄉試考中舉人的這一天。
他始終沒有忘記過先生的義重恩深,隻是癟着嘴邊走邊像個孩子一樣用袖口擦着眼淚,與止不住顫動的聲音,暴露了他的對前路的膽怯,後路的内疚。
“然生育之恩大于天,若無母親多年撫養,常噓寒問暖,終日挂念,我無力苟活至今日。”
“是我有負先生所期,大恩無以為報,唯願來世做牛做馬報答于他。”
穆懷禦看着福子的身影消失在那條窄街,與他記憶中死士來襲恐慌躲在床底時,判若兩人。
他别無他想,隻是覺得葉栖如果此次見不到福子會很傷心,雖然他不曾言語表露過傷懷,但每當身邊失去一個永不會相見的人,穆懷禦都會從他身側嗅出難以言喻的悲傷氣味。
仿佛孑然一身漫步在茫茫雪地,在寒風刺骨和無盡的黑暗中,尋找着一條看不到終點的路。
穆懷禦不知曉人為什麼會如此矛盾,為何所有人都對他心懷愧疚,卻又都在一次次負他。
他不會幹預他人決定,隻停了一會轉身欲走,便聽見了來自栖遲院的喊叫聲。
一個長相魁梧肩扛大刀的小卒好不容易從戰場上活下來,抱着進城好好發一筆橫财,要将這裡洗劫一空的心思進了這周圍看着最為雅緻的地方。
他來之前還以為這是哪個貴族避暑的地方,慌忙逃命必定散落不少錢财,誰知道這破院子隻是遠處看着模樣好,他搜刮一圈下來隻搜到了幾件換不了幾個錢的衣物,本就一窩火,出來再看着院子中那個腿腳不便跪在地上的老妪,更是氣不到一處來。
福子母親匍匐在地察覺出小卒的靠近,不敢擡頭,她爬滿褶皺的臉上萬分惶恐,用最淳樸的方式口齒不清喃着:“大老爺,饒饒命……”
小卒當即踹翻了她佝偻的身體,看她昏花眼裡的無助,像個仰面的烏龜簌簌發抖。
他被逗得哈哈大笑兩聲,觀賞夠了她求生的糗态,走時順手刀尖向下直直捅進了她的心口,看着血漫上刀口,他啐了一口吐沫在她眼旁。
“哼,老不死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