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垚鳴被他避開的那隻要收不收,最後擡起放在了後腦勺,撓了撓,“兄弟對不住,你這是要去哪?”
穆懷禦腳步走的太快,他的後半句随之拔高了些,沒得到想要的回答,先是傳入同屬一什的幾人的耳中,他們聽見也隻是扭頭往他離開的方向看了幾眼,半點沒放在心上。
穆懷禦入魏家大營的兩月以來,無論是戰場厮殺還是戰後清場一直都不曾争功冒尖,加之他年紀尚小,常常獨來獨往孤僻話少,久而久之當初在募兵留下的驚豔,如一閃而過便熄滅的燭火,再看不見他發光的時候,很快被衆人完全抛在腦後。
隻陳垚鳴一人還清楚記着,他不僅是被破例收進來的那個,還是這裡年紀最小的一個,每次上戰場都會對他較為留意。
看他穿梭在混亂的人海中如獵豹那般矯健自如,看似瘦小的身體與敵人正面碰撞上依舊不慌不忙,有着令人意外的結實有力,分明可以争奪許多人夢寐以求立功領賞的機會,但他每次隻在戰中使出剛好能保護自己活下來的力氣。
倒不似在刻意隐藏實力,應當是他的心不在此地,所以思緒格外清晰,被視為蟄伏期的這裡,總會帶着遊離在外的漫不經心。
陳垚鳴猜測是和他找的那個人有關,不免對他産生了幾分好奇。
穆懷禦腳步穿過寨門前,回了簡短的兩個字,“當值。”
陳垚鳴仰頭看着頭頂的月亮,他記得他是前半夜當值,應該還有半個時辰才對,正巧他也不想留在這聽這些人繼續倒苦水,“我與你一同前去。”
他剛從地上爬起來,旁邊那幾人說到上頭,才這麼一會就喝的醉意朦胧,不由言說拉下他,“垚鳴老弟,往哪去,來來來喝酒!”
就這麼低頭應付一兩句的時間,他再看時穿着暗色衣服的半大少年已消失不見。
穆懷禦出了寨門徑直往着樹林後的河邊走去,深冬的天寒氣逼人,光伸出手一會都凍得似千萬根針刺入骨髓,普通人恨不得把手長在袖子裡。
他一身反骨,心口梗着一團難言的酸火,特意坐在結冰的枯草上,雙手撐在身後緊緊貼合這片不斷滲出寒氣的凍土,靜看着漂浮在冰面之上格外慘淡的月光,失溫和靜谧的雙重醒腦,總算壓住他日積月累呼之欲出的失控。
他每天數着日子又找了整整兩月,能遇到的隊伍、歸順的降兵,他已經把能看見的所有士卒都問了個遍,沒有一個人聽過葉栖的姓名。
他就像沒有預兆憑空消失在世間,不曾留下任何的蛛絲馬迹,遲遲沒有半點進展和頭緒,讓他一次比一次輕易深陷再也找不到他該怎麼辦的假象之中。
穆懷禦焦灼地五指合攏将手下的枯草連根抓斷,随即察覺到有人靠近,他警覺地豎起耳朵,轉身藏于近處的一棵大樹後面。
林間窸窸窣窣的腳步聲隻停在距河邊十幾米遠的位置就沒了動靜,穆懷禦屏息片刻,不等手腳并用爬上大樹便于觀察,又傳來一聲不緊不慢的腳步。
先來的那人瞧見來人,立即抱拳跪下,道:“禀參軍事,蕭陽将軍奉長兄之命攻打壽光縣,先占據青州腹心之地,便于北上支援西平昌,以逼近平原,收複青州。”
“不知參軍事可還記得郭蕭二位将軍敗退恭州之時,恭沅二州已被攻陷隻剩最後兩座城池,困守一月等死之際你言有奇計相救,蕭将軍奮勇厮殺助參軍事一人出城,全軍上下數萬人等待參軍事去救,你卻一去遲遲不回,杳無音信。”
“記得記得。”來的那人連站着都嫌累,他靠着樹幹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完全不把他‘棄萬人于不顧之地,一人逃命’的無恥之舉放在心上,還明知故問道:“是蕭将軍派你來尋我?”
若不是他軍職在他之上,跪在地上那人此刻真的要忍不住火冒三丈,起來好好罵他這個貪生舍義的小人一番。
他忍了又忍,憋下手背的青筋,“正是,二位将軍趁李宋兩國反目混戰之際,殊死一戰,收複三郡,稍得喘息便命我帶人四下查找參軍事動向,我等風餐露宿苦苦尋找至今,西南三軍一路北上日日苦思複國,參軍事卻在此地喝酒吃肉。”
他鼻腔發出短促的冷哼聲,提醒道:“我攜一千人馬而來,在距此五裡之地待命。如今蕭陽将軍久攻不下壽光縣,軍中糧草耗盡,參軍事數月前離城所說的屆時自會有糧草救急,何時才能送往營寨?”
“我雖在将軍身邊不過半年,但将軍助我脫離險境,我非賣主求榮之小人,你且回去禀告蕭陽将軍放寬心,糧草不日便會送往,這幾月不曾傳信是還未籌到軍糧,無顔面對三軍。”
說話總是半死不活的那人,又開始說着他動不動就挂在嘴邊的話,“況且我師出名門,有墨……”
隻是這次他剛言半句,耷拉的眼皮瞥到冰凍的河水,莫名心中一怵,對跪在地上的人打了個手勢,那人便先行離開。
穆懷禦側耳再想聽得更仔細些,隻聽到遠去的腳步,他默數着兩人離開的腳步,單手翻身蹲坐在樹杈上,眺望前方走往魏家大營的背影,正是方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