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來送午膳的下人剛進來,迎面就瞧見莫名開始面面相觑的兩人,他垂首朝着幹瞪眼的兩人行了個禮,便繞過去将飯菜一一拿出放在裡側的桌面。
幾月以來,大家都知道在王百夫長的宅院為仆最為輕松,這沒什麼規矩,穆懷禦也從沒給他們定下過,隻在剛入院那天簡短地說了句,各司其職就好。
平日他們失手打碎個什麼東西或犯了在他人看來不小的錯誤,他也不會處罰任何人,隻要他們自行收拾好,他會跟這件事沒發生過,頂多看一眼,依舊心無旁骛做自己的事。
盡管他們時常摸不着這個面相冷僻,不善交際少年的脾性。
譬如今日,送飯的下人明顯感覺到背後投來的兩道視線全程在直勾勾地盯着他,明明是往常最普通的放飯,也讓他倍感壓力,一将飯菜擺完人就快速閃身而去。
穆懷禦本就話少,顧及身份有别的陳垚鳴也怕哪個不小心說錯了話,下人一走,兩人便陷入了詭異的沉默之中。
穆懷禦就在這時後知後覺想到,他該答謝陳垚鳴特地送來的消息才對。
可他到任以來隻見過幾次别的百夫長獎賞他人的模樣,有人喜歡銀錢,又有人偏愛上級的幾句口頭誇贊。
師父曾語,投其所好,方可知其人。
而飛禽走獸最大的特點,在于觀察,哪怕不懂也能迅速地學習,加以模仿。
穆懷禦轉目看向桌上擺好的午膳,上前就拉着他的袖口摁到飯桌前坐下,“正好,你和我一起吃。”
不管對不對,試兩次穆懷禦就能最快鑒别他的辦法。
陳垚鳴這一下就跟坐到了針氈,立即彈起,揮手道:“不不不,百夫長坐便好,我還有事,就先告辭了。”
現如今他與百夫長已是雲泥之别,哪還能像軍營裡那樣随意。
但穆懷禦沒給他任何能離開的機會,一早将兩掌放在他的肩邊,他一動兩手便将他牢牢按了回去。
力道之大足以陳垚鳴領會他是真的沒有上下級迥然的概念,更沒有所謂加官晉爵後要擺的架子。
看他幹坐着不動碗筷,穆懷禦側身空出一手,挨個把飯菜推到他的面前,一副他不吃他就要盯他到底的表情。
與在魏家大營接下他的甘薯時一模一樣,陳垚鳴安心地拿起筷子,吃了兩口,便聽旁邊的人拉開凳子坐下,問道:“你知不知道該怎麼去東幽郡?”
“我拿銀子從原守壽光縣的士兵手中買來了半邊圖紙。”
陳垚鳴拿出藏在内衫裡的地圖,知道他得知消息必會即刻動身去見石将軍,将昨日在家規劃的路線指給他看,“壽光縣到東幽郡,你沿着這條線路走可最快抵達,沿途經過三個驿站方便補給幹糧。”
“我提前找人估算過距離,日夜兼程三日可以往返,你若要去,最近換季城内得風寒人數衆多,這三日可對外稱感染風寒不便外出,說出去也無人懷疑。當地百姓說城門西方有一小路崎岖小路,不為外人所知,能趁夜偷偷出城。”
穆懷禦一席聽下來,陳垚鳴雖是萬事俱備而來,但他還是敏銳感知到他極善于向各方探聽消息。
按千夫長所言,他若不甘止步于此,再往上走,重中之重是要在身邊多加培養可以輔助的能士。
穆懷禦起身去把近來得到的銀兩都放在桌上,“這些是謝禮,你拿去。”
其他人看了這一匣子沉甸甸的銀子,早就雙眼冒光地撲上去連連感激。
但陳垚鳴并非為了這些,反而因他的舉動誤會,面色發窘道:“我不是為金銀财寶而來,隻為了能彌補上次的過錯。”
他堅決不收,穆懷禦目光繞着他看了一圈,心中有了定奪。
穆懷禦送走陳垚鳴後,便知會下人三日稱病閉門不見客,連夜收拾行囊出了宅院。
戌時,蕭陽正等在将軍府一裡之地的一條無名小道前,好半天不見前路來人,他逐漸耐心告罄,幾位近侍見狀,再次持着火把去前面探看。
“來了,來了!将軍他們來了。”
随着站在最前面近侍的呼聲,馬車哒哒聲傳入蕭陽的耳朵,不待馬車停穩妥,他急不可耐沖上前,把車夫吓了個半死,急忙勒馬。
蕭陽一手扯住受驚馬匹的缰繩,對車内喊道:“兄長,我已靜候多時了,你快随我入府商議共取平原的計策!”
先下來的卻不是他久等的臉,而是一個完全陌生的少年,一看臉白白淨淨穿着講究就是個徒有虛名的矜貴皇親,他下意識輕慢一皺眉。
蕭文卓随之下來,訓斥道:“穆世子随我前來共議平原再取青州之事,友熵,不得無禮,快見過穆世子。”
蕭陽很不情願的朝着他扭臉,微微拱了下手。
這事要怪就隻能怪石戰,不知是巧合還是他太聽葉栖之言,自己尚在京都九死一生,險些沒活下來,還能有心思拼死保護湘王一脈,僅憑一人一劍,在大家都以為他葬身京都時,金蟬脫殼,悄無聲息便順利護送穆逸穆烽二人與蕭文卓會和。
本來湘王一死,西南舊部群龍無主,自此便可無所顧忌,亂世中各憑本事打出自己的一片天。
結果讓石戰百裡送來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皇室一攪合,誰要想舉事,就必得裝模作樣朝着他們彎下膝蓋,不然還得在原大夏子民面前落得個謀逆的罵名。
穆逸怎麼可能看不出這些人早已心懷不臣之心,虎落平陽被犬欺,他習慣了走哪都不受待見,但誰讓他身上淌着皇室血脈,這些人再看不慣也隻得忍着。
他傲然冷哼一聲,沒受他這一禮,昂首便從他身前繞過。
這下蕭陽更火了,拉住蕭文卓的胳膊,落在後面道:“兄長,他才十幾歲仗都沒打過一次,還敢來軍營撒野,到底來這什麼事?你别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