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延敬思量片刻,“你若肯聽我的,我保你無恙。”
甯凱風大喜,“我聽!我都聽!”
“你隻要去和文敏道個歉,這件事兒就還有轉機。”
“什麼?憑什麼要我和他道歉!我不去!”
“夢元,說到底,人家文敏隻是灌了你兩口酒,你也是知道他的,他就是小孩子心性,本是玩笑之舉,是你自己吃多了酒,上了火氣,對着人家一頓嘲諷,這才惹出了後頭的事兒。今日在場之人,我與你自不必說,便是仰山、明台、還有明台帶來的行之,你帶來的子離,也都不會往外頭胡言亂語的。你同文敏道個歉,這件事兒就算了了。”
甯凱風知道裴延敬說得在理,可他還是咽不下去這口氣,于是,他橫着眼睛掃了一圈,“這幾個綴錦樓的丫鬟又不是瞎子,聾子,啞巴,她們難道不會說話?”
方承鶴目光陰冷地看向幾個丫鬟,“你們今日都看到了什麼,聽到了什麼?”
幾個丫鬟跪着伏在地上,一個勁兒地搖頭,“沒,我們什麼都沒看見,什麼都沒聽見。”
申無憂聲音溫和,說出來的話卻是冷酷無情,“今天這件事兒,若是傳出去了一個字,你們就都搬到我那裡去住吧,我會用獄裡的家夥式盡心招待,把你們一個一個,好生送走。”
丫鬟們吓得臉都白了,聲音發顫,“不,不敢。”
席容彌德笑了笑,“不敢就好,行了,你們都起來吧。”
甯凱風沖着李蓮蓉一抱拳,“文敏,是我不好,我和你道個歉。”
李蓮蓉雖然和甯凱風差不多年紀,身量卻沒有他那麼粗壯厚實,手上又沒有多少力氣,剛才吃盡了虧,衣服還被扯壞了一塊,這會子正在悶悶不樂,根本不想搭理甯凱風。
裴延敬便給李蓮蓉使眼色,方承鶴和席容彌德也是好言相勸,李蓮蓉這才不情不願地瞅了甯凱風一眼,拱手道,“方才也有我的不是,我不該說那些讨打的話,夢元,你多擔待吧。”
裴延敬如釋重負,親自斟了兩杯酒,遞到兩人手上,“好了,這就算是好了,酒下肚,恩仇罷,這件事,從此以後誰都不準再提。”
衆人複又坐下,仍是吃酒行令,順帶着同綴錦樓裡的丫鬟時不時調笑兩句。
一時,申府的小厮過來傳話,“大少爺,老爺說你明日還要溫書,囑你快些回家。”
申無憂不敢久坐,便和衆人拱手作别。甯凱風聽得“溫書”二字,直晃腦袋,“行之,我還是那句話,你要是讀不下去了,盡管來找我!”
申無憂一隻腳已經跨出去了,這會子又轉過身來拱手,“無憂在此謝過夢元兄了。”
說罷,他跟着小厮急匆匆而去。
申無憂一走,方承鶴也起身告罪,“時辰也不早了,我還有幾本賬簿要看,承鶴便先走一步了,等來日閑了,我再略備薄酒,在寒舍恭候諸位兄台!”
裴延敬笑道,“既這麼着,咱們也都散了吧。”
李蓮蓉往窗外看了一眼,神色有些郁悶,“太陽還沒落山呢,這麼早回家有什麼意思,還得挨我老子的罵。”
甯凱風也沒玩夠,一聽這話,便拉着李蓮蓉說,“文敏,要不咱倆去紅翠館逛逛?”
李蓮蓉一樂,才要說好,卻又皺起了眉頭,“我,我老子不讓。”
甯凱風笑着打了個酒嗝,“哈哈哈,你個混世魔王,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聽話了。”
李蓮蓉也不打算瞞他,把手一攤,“小爺我沒錢啊,他把我的銀子都給扣下了。”
“嗐,我還當是什麼事兒,原來是為着這個,你花多少銀子,都算在我身上!”甯凱風說着,一拍胸脯,又打了個酒嗝,熏得李蓮蓉趕緊往旁邊挪了兩步。
甯凱風壓根沒留意,拽着他就往外走。甯凱風本就吃多了酒,這會子又添上個李蓮蓉,走起路來更是搖搖晃晃,馮遇跟在後頭小心扶着他們。
裴延敬、方承鶴、席容彌德三個人緩步下了樓,尹娘子笑着過來問好,“唉喲,幾位爺這就要走了?吃的可好呀?”
方承鶴笑着指了指裴延敬,“今兒是裴兄做東,尹娘子若要讨賬,隻管找他讨去。”
尹娘子連忙說道,“方公子說的這是哪裡的話,我們盼着幾位公子過來坐坐還不能呢,哪還敢跟幾位公子算賬。”
裴延敬從荷包中掏出一塊碎銀子,放到尹娘子掌心,“你瞧瞧,夠不夠。”
尹娘子笑着把銀子揣了,“夠,夠了,謝裴公子賞。”
裴延敬、方承鶴、席容彌德依次上了轎子,聽見尹娘子追出來喊,“幾位公子慢走——”
席容彌德吩咐車夫,“等裴兄和方兄的轎子走了,咱們再走”,車夫應着“是”。
席容彌德從紗窗裡瞧見李蓮蓉和甯凱風已經勾肩搭背地進了紅翠館的門,不覺啞然失笑。這兩個人都沒什麼心眼子,湊到一塊就容易惹出是非,卻又都不記仇,甭管鬧出了多大的事,一頓酒的功夫就全忘幹淨了。
他正想着,就聽到轎外有人輕聲喚他,“席容公子。”
車夫道,“二少爺,有個小女孩找你呢。”
席容彌德一掀簾子,見是盼兒,便笑道,“上來吧。”
車夫便把盼兒抱上了轎子,盼兒給席容彌德磕了個頭,“公子,求您收了我吧。”
席容彌德一愣,他雖然自诩風流,卻還沒想過對這麼小的孩子下手,方才他在席間的話不過是玩笑罷了,沒想到她竟當真了。
“盼兒,你還小呢,你不懂男女這些事。”
“不,公子,我都懂,真的,我娘都教過我了。公子,你就收了我吧,你要是不肯要我,我娘一定會打死我的。”
席容彌德勾起她的下巴,仔細端詳了一陣。她雖然年紀尚小,稚氣未脫,眉眼之間卻已有了些風塵的味道,頗有幾分她娘當年的神韻。要說他沒心動,那絕對是假話,不過他屋子裡并不缺丫鬟,就這麼把她帶了回去,也着實說不過去。
他想了想,取下棕玉扇上的紅瑪瑙墜子,笑着交到了她的手上,“你把這塊瑪瑙拿回去交差吧,讓你娘把它磨成耳墜,就當是信物了,等你長大了,再戴着它來找我。”
盼兒把紅瑪瑙揣在懷裡,她張了張嘴,似乎還想說什麼,就聽車夫在外頭喊,“二少爺,他們的轎子已經走了,咱們也走嗎?”
席容彌德“嗯”了一聲,“你把這丫頭抱下去吧。”
盼兒立在綴錦樓的門口,目送他的轎子越走越遠,直到最後沒入人海,再也看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