荏苒春光至,風落滿園芳,轉眼便到了宮中舉辦賞花節的日子。
天還未亮,席容夫人便遣了心腹華盛往煙雨閣來,敦促桃夭給席容煙洗漱梳妝。
往日,席容煙因嫌太過瑣碎,常令桃夭省略一二步驟,倒也别有清麗脫俗之态。
今日華盛在此,桃夭卻是絲毫不敢馬虎,檀粉敷面、胭脂施朱、黛墨畫眉、櫻桃點唇、花黃暈額、斜紅繞頰、翠钿萦發、妝靥綻華……
一樁樁,一件件,桃夭都是全神貫注,悉心畢力。
就這樣,平日裡半個時辰便能結束的梳妝過程硬生生拖成了一個時辰。
華盛倒也不催,趁着席容煙梳妝的功夫,給她講起了宮中的事。
“姑娘自小學習禮儀步态,大規矩自然是不會差的,隻是宮中又與别個不同,皇宮乃是天子居所,一言一行,都要格外小心。行莫搖袂,言莫露齒,笑莫出聲,食莫逾矩。若有貴人問話,姑娘定要垂首而立,不可直視貴人面孔。答話時,聲音不可過大,擾了貴人清淨,更不可過小,以免貴人聽着費力勞神。”
桃夭聽着,隻感覺一個頭兩個大,不由得吐了吐舌頭。
華盛白她一眼,“桃夭若在貴人面前如此失儀,隻怕留不得命在。”
“華盛姑姑莫惱,我自會好好教訓桃夭的,還請姑姑繼續講吧。”
“說起來,宮中雖然貴人雲集,正經主子卻隻有五位,也就是皇上、太後、皇後、貴妃娘娘、太子殿下。太後娘娘常年在西山禮佛,并不住在宮中。貴妃娘娘是本家出身,也算是姑娘的長姐,她會提點姑娘如何行事的。皇上一向和貴妃娘娘同心同德,不會太難為姑娘,姑娘需要用心提防的,唯有皇後和太子二人。”
“魏皇後是先帝之義妹,太後之義女,已故宰相霍霆之長女。十三年前,霍霆在家中暴斃身亡,霍夫人随之殉情,魏皇後勢力已經大不如前,但其兄霍淳手握軍權,其妹霍娴又嫁與内閣大學士林修仁,仍然不可小觑。魏皇後育有一對雙生子,長子魏晗烨,次子魏晗煜。魏晗煜十三年前已死,魏晗烨自那時起被皇上冊為太子,入主東宮。姑娘第一步要做的,就是嫁入東宮,然後伺機行事。”
“華盛姑姑放心,我都記住了。”
“姑娘一會兒入了宮,便不能自稱為‘我’,而要自稱臣女,若是以後嫁給太子,對着太子便要自稱臣妾,對着宮人便要自稱本宮,切不可再提‘我’這個字了。”
“是。”
此時,席容煙的妝已經畫好了,華盛仔細審視了一陣,還算滿意。
“那我向夫人複命去了,姑娘先歇一歇,再等約莫一炷香的功夫,就可以去門上等候了。”
“有勞姑姑了,桃夭,去送一送。”
桃夭應了聲“是”,陪着華盛出去了。
席容煙在屋中等着消息,無所事事,便端詳起銅鏡中的自己,隻覺得十分陌生。
厚厚的脂粉像是一層面具,覆蓋住了她的整張臉,連一絲風也不漏。
席容煙無奈苦笑,隻怕以後再也做不成真正的自己了。
幾分鐘後,席容煙便出了煙雨閣,預備着去參加宮中的賞花宴。
賞花宴名為賞花,實為賞人,一向都是皇上為了充實後宮而舉辦的。
赴宴之人皆為女子,或是如席容夫人一般的命婦,再便是如席容煙一般的适齡小姐。
席容家的二小姐已經許了人家,四小姐五小姐尚未及笄,都不在邀請範圍之内。
因此,此次宰相府應邀赴宴的隻有席容夫人和席容煙二人。
席容煙扶着桃夭的手,正要上轎,又站住了,回頭望着宰相府的大門。
“姑娘可是惦記請安的事?老爺一早就吩咐過,姑娘今日的請安免了。”
席容煙也不說話,隻是搖頭。
桃夭有些急了,“姑娘,夫人那邊已經起轎了,賞花宴的時辰可萬萬耽誤不得啊。”
席容煙歎氣,兀自掀了簾子進去。
桃夭松了一口氣,忙喚,“起轎。”
從宰相府往皇宮去,需要經過一條長街。今日為着賞花宴的事,街上戒嚴,将閑雜人等都攔在了外面。
一路上,車馬甚是平穩,可席容煙的心裡卻是七上八下,颠簸不停。
桃夭溫言道,“姑娘莫要害怕。”
席容煙嘴硬道,“誰說我怕了?”
桃夭捂嘴輕笑,打開随身攜帶的黑漆雕花妝奁,露出一面小小的銅鏡,捧在席容煙面前。
“姑娘若是不怕,額上的汗珠是做什麼的?難不成,是姑娘穿多了衣裳?熱出了汗?”
席容煙瞧着鏡中模樣,無可奈何地掏了帕子出來擦拭。
桃夭一心想哄她放松些,便笑道,“這麼一來,姑娘臉上的脂粉淡了許多,依桃夭看,反而更好看了呢,對了,那叫什麼來着,天生氣質難自棄!”
席容煙嗔道,“你這丫頭,怎麼也學得這般油嘴滑舌了,還有啊,那叫天生麗質難自棄。”
桃夭眨眨眼睛,“我可沒說謊,姑娘就是好看嘛,桃夭從來沒見過姑娘這麼好看的人。憑他是誰,隻要不瞎,都會喜歡上姑娘的。”
席容煙怔了怔,問道,“喜歡?”
“對啊。”
“喜歡,是愛嗎?”
桃夭不明所以,含混道,“喜歡當然就是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