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容煙伸手去拿他手中的木簪,卻怎麼也拽不下來,她眼波流轉,一時有了主意,不再去搶那支木簪,反手碰了一下寒星的指尖,電光火石之際,寒星仿佛蓦地失了魂魄,那簪子直直地從他手中滑落,她幾乎毫不費力就接住了,席容煙得意一笑,又在寒星懷裡一個回身,便将木簪抵在了寒星身上。
“如何?我這個徒弟沒給你丢臉吧。”
“隔了一層衣服,便會少了兩成勝算”,寒星松松牽着她的手,移到了自己的脖頸處,“這裡,才是最好的位置。”
席容煙的指尖灼熱,他的皮膚卻是那麼冰涼刺骨,像是一塊在海底藏了上萬年的寒冰,她很想收回手來,可是就這麼搭在他的肩上,她又莫名覺得心安,她忽然就想,若是能這麼搭一輩子,也挺好的。
寒星嘴角又勾了勾,不着痕迹的松了力道,“沒事兒多練練,别傷着自己就好。”
“嗯。”
“那我走了。”
“别——”
“嗯?”
“留下吃杯茶吧。”
“好。”
席容煙親自開了茶籠,燒了滾水,在風爐邊候着,冉冉茶煙,散逸開來,寒星的心跟着化了,靜靜看着她的身影,從無限瑰麗的雲蒸霞蔚中品出一抹恬淡。
待着三沸之時,席容煙又澆上了一瓢二沸之水,便見沫饽湧現,如花似雪。
她斟了一杯,遞與寒星,“請。”
寒星道了聲謝,用手托着青白釉茶盞,輕輕吹着上面的一層青萍狀華浮。
他素日裡并不喜歡講究這些,吃茶也好,飲酒也罷,都是痛痛快快兩三口就下肚的事兒,可是如今,他倒願意耐着性子,将時間揉慢了,拈碎了,一小口一小口啜着飲下。
“這是什麼茶,我竟從未喝過。”
“隻是尋常團茶罷了。”
“味道似乎不大相同。”
“你的舌頭倒靈,不過是在水上多費了些心思,去歲夏日,我存了一罐荷葉上的露珠,取之烹茶,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難怪,入口便有一縷荷香。”
寒星專心看着茶盞裡明黃透亮的茶湯,裡面映出的卻是席容煙的容顔,寒星微微錯愕,他對她的心意已經到了如此地步嗎?
席容煙則趁他吃茶的當口,在一旁細細打量着他,他今日仍是一襲鴉青色雲錦飛魚服,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這身衣服的紋樣明明與他上次來時穿的并無二緻,鴉青色卻似乎淡了許多,介于群青和石青之間,襯得他整個人都鮮亮了不少。
茶吃得再慢,也總有吃完的時候。
寒星徐徐放下茶盞,“告辭了。”
席容煙也不多留,留下來又能做什麼,再吃一杯茶嗎?
她送他出去,不過十幾步的路,二人卻踱了好久好久,像是走完了一個王朝。
金子般的餘晖沉作了绛紫色的玫瑰,馥馥郁郁的香氣缭在朱紅的院門上頭,拉出了一長一短兩道身影,長的略暗,短的略明。
寒星拱了拱手,“留步吧。”
席容煙略一屈膝,“慢走。”
寒星的确走得極慢,才走了三步,便忍不住回了頭,瞧着席容煙的背影消失在庭院深處,他忽然想起了自己在紅翠館裡聽到的一句話:誰先動情,誰便輸了。
那次,他手持利劍,藏于屏風後面,隻待着那個纨绔子弟摟着煙花女子快些入巷,自己也好盡快了結這份差事,偏生那人是個多情的種,竟和那名女子卿卿我我起來。
寒星耐不住性子,懶得再等,直接執劍刺去,男子大駭,起身拔劍抵擋,勉強戰了幾個回合,終究敵不過寒星的武功,眼看就要一命嗚呼,女子卻奮不顧身撲了上去,替他擋下了緻命一劍,寒星從來不殺女子,他在驚異之餘,收了幾分力氣,留了女子一命。
誰料男子意欲借機逃跑,竟推了女子過來,鋒利的劍刃直直穿過女子的胸膛,噴出溫熱的鮮血,像是一朵淩空盛放的曼珠沙華。自然,男子也不能幸免,一番折騰下來,終究還是死在了寒星的劍上。
寒星用劍,一向是快、準、狠,并不刻意折磨劍下将死之人,可是這次,他卻一改從前的作風,劍劍封喉,劍劍留情,那男子死時已經痛得面目猙獰,甚是駭人。
寒星收劍回鞘,發現女子尚有一口氣在,伏在地上喘息着,他心想,她雖是個煙花女子,倒也不乏俠肝義膽,隻可惜眼光不好,跟錯了人。
“你原本不必死的,為了這麼一個男人,不值。”
“他說愛我,我便信了。”
“可笑,你是風塵中人,還信這個。”
“他待我未必沒有幾分真心,隻是,誰先動情,誰便輸了,你不懂。”
女子說完這句話,便再沒動靜了,寒星看着她的屍身,皺起了眉頭,他那時的确不懂,什麼情啊愛啊,有個屁用,換不得錢來,換不得命往。
可是如今,他瞧着席容煙的身影愈行愈遠,竟懂了,他盼着盼着,終究沒能盼來她的一次回眸。
寒星滿不在乎的撇撇嘴,扯出一抹笑來,哼,我才不會輸呢,江山,美人,我全都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