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席容炎就說要走,可汗起身相送,席容炎則讓他再考慮考慮解藥的事,如果考慮清楚了,再談合作的事,否則就此作罷。可汗想了想,找了巫醫過來,拿了一瓶藥丸給他,對他說,‘千魂散’确無解藥,不過可以給他這個。可汗說着,擡眼看了一眼他帶來的四個黑衣人,席容炎遂揮揮手,示意幾人退遠些。可汗附耳上去,也不知說了什麼,席容炎笑着說了聲謝謝,臉色也緩和不少。我現下想着,巫醫拿過來的藥怕就是能徹底解黃昏雨的解藥。四天之後,便是我慣常要寫家書的日子,我将所見所聞全寫了進去。悠悠拿了信出去,就再沒有回來,我帶來的其他侍女也從此不知所蹤。晚上,他沖到我的帳裡,他,他——”
平樂的神色突然變得驚恐起來,整個人抖得好似篩糠一般,淚水滴答滴答地掉了下來。
悠悠背過身子拭淚,肅安王怒火中燒,手背上的青筋暴起,他強壓下怒火,上前握住了她的手,“好了,平樂,我們不要再說了,不要再說了。”
平樂抽泣半晌,漸漸平靜下來,她拂開他的手,不顧他的阻攔,繼續說着,“再後來,許是打定了主意,不會讓我再活着回大魏,他對我越發殘暴,不過,好處就是,他和席容炎之間的勾當也懶得再瞞我。他們常有書信往來,席容炎會送給他糧食、金子、銀子,而他也會給席容炎送去各種各樣的毛皮、毒藥、情報,如果派人去搜宰相府,一定能搜到證據!”
她的聲調越來越高,眼中燃着熊熊烈火,定定看向肅安王,肅安王仍緊緊握着她的手,柔聲寬慰道,“平樂,你放心,我一定禀明父皇,給你報仇!”
平樂點點頭,忍不住咳嗽起來,她強撐着,斷斷續續地說,“晗安哥哥,還有一件事,你還記得陳玄赫嗎?”
肅安王一愣,他的思緒回到了許多年前,那時的他還隻是個半大的孩子,他的父皇命他去軍營裡呆一段時間,熟悉熟悉軍務,當時,魏帝指給他的師傅就是陳玄赫。
他歎了口氣,“自然記得,鎮西大将軍陳玄赫,隻要他的大旗一立,那些西域胡人就再也不敢作亂。隻可惜,他後來起了謀反的念頭,哎。”
平樂語氣急促,“不,陳将軍沒有謀反,他是被人誣陷的!”
悠悠震驚地瞪大了眼睛,“陳玄赫不是因為通敵叛國才畏罪自焚的嗎?後來,皇上派去的人還在陳府中搜到了陳玄赫和西域可汗的秘密通信,可謂證據确鑿。”
平樂冷笑道,“若不是在西域可汗身邊呆了這麼多年,我也一直以為是陳玄赫裡通外國。想也是,陳家男女老少燒的連骨頭渣子都不剩,怎麼還能留下通敵書信?這是席容炎的手筆,是他派人在陳府殺人放火,事後又将僞造的書信藏在裡頭,做出陳玄赫畏罪自焚的假象。”
悠悠忍不住打了個哆嗦,“陳玄赫可是當年名震天下的鎮西大将軍,武功一等一的好,西域中人,誰不怕他,誰承想最後卻不明不白的死在了席容炎的手裡,還擔了個通敵叛國的罪名,害得陳家全族上下五百餘人無一幸存。”
平樂氣得又咳嗽了起來,“是啊,席容炎挾勢弄權,殘害忠良,簡直該死!”
悠悠忙斟了一杯茶,服侍她喝下,肅安王不停拍着她的背,直到她咳聲漸止,才松開手,“你一連昏睡了好幾天,眼下身子還很弱,就不要再多說了,悠悠,傳膳。”
悠悠應了一聲,小心扶着平樂躺下,随即出了營帳。不多時,她和先前端藥的丫鬟一人捧了一個托盤回來,上面盛着各色碗碟,她們後頭還跟着一個侍衛。
侍衛垂首進來,将手中提着的木幾擱在床邊,便又垂首出去了。
悠悠将木幾擡到床上,一面和那個小丫鬟将托盤上的碗碟一樣樣擺好,一面笑着介紹,“這碗是熏煨肉,用秋油、酒足足煨了好幾日,又帶汁兒熏了幾個鐘頭,現下吃着最是鮮嫩。這碗是羊羹,裡頭加了筍丁、香蕈丁、山藥丁,都是補氣血的好東西。這碗雞粥裡的肉絲呢,是廚子一刀一刀細細刨下來的,一點碎渣子都沒有,再用雞湯熬了,雞油澆了,既有營養,又好消化。還有這碗杏酪,王爺說公主吃了藥,嘴裡肯定苦森森的,得吃些甜食順一順……”
悠悠說得興高采烈,一樣樣地給她仔細介紹。
平樂仔細聽着,臉上慢慢浮現出了一絲笑意。
最後,悠悠将一個甜白釉印花小碗捧到她跟前,笑道,“這道玉帶糕可是王爺親自下廚做的,公主一定要好好嘗嘗。”
平樂驚訝地看向肅安王,“晗安哥哥,你什麼時候會做這個了?”
在她的印象裡,她的晗安哥哥除了跟她一道去廚房偷東西吃,可從來不會進廚房的門,更别說下廚做飯了。
肅安王一臉寵溺,望着她笑,“記得你小時候最愛這一口,我每次回京,你都纏着我去長街上的酥芳齋買給你吃,怎麼吃也吃不夠,我就試着做了做,你嘗嘗看味道如何。”
平樂鼻子一陣陣發酸,她的母親淑妃是江南人,最愛吃江南那邊的糕點,江南的糕點都甜絲絲的,吃起來和蜜糖一樣,她也愛吃,尤其是那道玉帶糕,裡頭擱了桃仁、紅梅、青梅、桂花、蓮子、桔餅……核桃似黃金,青梅似翡翠,蓮子、桔餅如同珍珠、瑪瑙……玉帶糕的四周還有米粉鑲成的白邊,宛如一條玉帶,五顔六色,點綴其間,真是又好吃又好看。
但廚房并不常做這道糕點,淑妃又一向省事,廚房分派什麼菜馔她就吃什麼,從不額外吩咐,因此平樂總惦記着玉帶糕,肅安王一回京,她就央告他去街上買給她吃。
她這麼想着,眼淚就要掉下來,她忙低了頭,看向那碗玉帶糕,不覺一愣。
這是——玉帶糕?
碗中的幾塊糯米糊糊粘在一起,形狀各異,有長條狀的,有橢圓狀的,還有三角狀的……黃的、綠的、紅的碎點像是喝了酒的醉漢,全都倒在糕點一側,分不出個數。
平樂嘴角揚起,又撂下,又揚起,又撂下……如是幾次,她終于忍不住笑出聲來。
肅安王雖然臉上讪讪的,可看見她笑,自己也不由得跟着笑了起來,一面笑,一面同她解釋,“我沒做過這個,做得不好,你先将就着吃,等回京了,我再給你買酥芳齋的點心吃。”
平樂笑着撿起一塊玉帶糕放進嘴裡,細細嚼了兩下,贊道,“晗安哥哥,你做的玉帶糕雖然看起來不怎麼樣,但吃起來還挺好吃的嘛,别有一番風味。”
肅安王面露喜色,“真的嗎?”
平樂掰下一小塊,“真的,你嘗嘗。”
肅安王就着平樂的手吃了,也不住點頭,“嗯,你别說,還真是挺好吃的。”
悠悠在邊上笑,“這幾天,王爺除了處理軍務,就一直泡在廚房裡研究玉帶糕的做法,反反複複做了好多遍,怎麼能不好吃呢。就隻是苦了陸奔,每次都被王爺逼迫着試吃,方才我在路上遇到他,他剛一聞見玉帶糕的味道,就忍不住要吐,一溜煙兒跑出去了好遠。”
“哈哈哈……”平樂笑得岔了氣,靠在悠悠肩上,直喊肚子疼。
肅安王笑着點了一下悠悠的腦門,“你呀。”
悠悠笑着沖他眨了眨眼睛,眼裡滿是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