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相府,榮華堂。
牖糊明雪,椽垂晶冰,轉眼已是歲末。
席容家的三少爺席容彌輝頭戴貂茸帽,身裹白狐裘,正和一幫丫鬟坐在地上堆雪獅。
彌輝今年剛滿十歲,是席容夫婦最小的兒子,席容炎老來得子,十分疼愛這個小家夥,因此,他打小就被嬌慣的不成樣子,得了個“混世魔王”的綽号。
席容彌輝堆了半日的雪獅,此刻有些膩煩了,他拍了拍手,準備回屋,突然想到了一個好主意,他瞟了一圈,末了指着一個穿紅的丫鬟,“你,過來。”
丫鬟曉梅顫顫巍巍地蹭了過來,“三,三少爺。”
席容彌輝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往雪地裡一努嘴,“坐下。”
曉梅身上穿了件半新不舊的布棉袍,陪他在這大雪地裡玩了大半日,鼻尖早已凍得通紅,可她不敢言語,規規矩矩坐到了他對面。
席容彌輝挪到曉梅跟前,把身下的雪都往她身上推,曉梅凍得直打哆嗦,不停念叨着,“三,三少爺,奴婢冷,冷。”
席容彌輝手裡的動作一點沒停,他胡亂從地上揉了團雪,塞到曉梅嘴裡,滿不在乎地說,“忍着。”
雪一點點化掉,曉梅冷得受不住,張口呵氣,外頭的寒氣就都灌了進去,她的舌頭好像結了一層冰,連話也說不圓全,隻能噙着淚,用眼神向一旁的幾個丫鬟求救。
幾個丫鬟緊抿着唇,大氣都不敢喘,誰都知道這個小少爺就是個活閻羅,人命在他眼裡根本就不算什麼,她們雖然同情曉梅,卻更怕引火燒身,一個個的都不敢出頭替她求情。
二少爺席容彌德身上披了件大紅猩猩氈排穗大褂子,由身邊的丫鬟翠鸾扶着,立在門口看了半晌,遙遙喚了一聲,“三弟。”
席容彌輝扔下手裡的雪,沖他跑了過去,“二哥,我在堆雪人呢,過來一塊玩兒呀。”
席容彌德側過頭,手往翠鸾的耳墜子上摸了摸,“三弟也太不懂得憐香惜玉了。”
彌輝吐着舌頭,“我可沒碰二哥的丫鬟,二哥少來管我。”
翠鸾的耳墜子滴溜溜地轉,彌德的指尖順着耳墜子就滑到了她的脖頸裡,當着席容彌輝的面,翠鸾有些不好意思,嗔了一聲,“二郎~”
彌德壞壞笑着,從懷裡掏出帕子拭了拭手,一臉無所謂地看向彌輝,挑眉道,“玩嘛,盡興就好,死個人也不算什麼。不過,今兒是除夕,總歸不吉利,三弟要玩,也得悠着點,晚上宸園花廳開家宴,大哥也會回來,他若知道了,隻怕要生氣。”
彌輝撇撇嘴,三步兩步跳上台階,竄回自己屋裡去了,口中隻嚷,“真沒意思。”
彌德緊了緊身上的褂子,沖還坐在雪地裡的曉梅喊道,“起來吧。”
曉梅渾身都是雪,活活被包成了一個雪人,隻有眼睛鼻子還露在外頭,此刻她已經凍得動彈不得,怎麼起也起不來。
兩側的丫鬟一看二少爺發了話,都上去幫忙,有撣雪的,有燒熱水的,還有拿幹帕子的,曉梅終于從雪堆裡被救了出來,她哽咽着磕頭,“謝謝……謝謝二少爺……”
彌德還是那副吊兒郎當的模樣,“叫二少爺多生分呀,以後喚我二郎。”
說完,他也不等曉梅答話,就扶着翠鸾的手進屋了。
曉梅一連打了好幾個噴嚏,她揉揉鼻子,對身側的辰珠抱怨道,“咱們要是能在二少爺屋裡伺候就好了,偏生攤上了這麼個混世魔王。”
辰珠笑推了她一把,“想什麼呢,夫人眼裡可是不揉沙子的,夫人屋裡的知書先前那樣得意,誰不以為二少爺得向夫人開口要她,結果二少爺愣是一聲沒吭,由着夫人把她送走了。”
曉梅道,“可是呢,知書那丫頭去哪了,好久沒聽到這個名字了。”
“聽說是去煙雨閣了,煙姑娘給她另改了個名字,知書這個名字就沒人提了。”
“煙姑娘是個好伺候的,可惜呆不長,就快嫁出去了,要不我找吳大娘求求情,說不準還能調過去呢。”
辰珠斜睨着她,“瞧你那點出息吧,人家都托門子鑽窟窿,挖空了心思往榮華堂裡進,你倒好,琢磨着怎麼出去。小少爺雖然頑皮些,一高興了,賞人的時候也是真大方呀。你在煙雨閣能撈到什麼油水呀,不過是混日子罷了。”辰珠往“逍遙居”怒了努嘴,嘻嘻笑着,“更何況,咱們院子裡還住了這麼一位憐香惜玉的主兒,有他在,怕什麼?”
曉梅看了眼席容彌德的“逍遙居”,又看了看自家主子的“自在天”,無奈的歎了口氣,“我真羨慕翠鸾她們幾個,跟了二少爺,日子過得不是一般的舒坦,比正經主子還受用呢。”
榮華堂正中是席容夫人的三間正房,穿過月亮門,東西兩側還有兩個半獨立的小院子,東邊名叫明玉苑,由二小姐席容珵住着,西邊的金墨苑則是彌德、彌輝兩兄弟住着,彌德給屋子題匾“逍遙居”,彌輝也給自己的屋子取了個诨号“自在天”。
彌德七歲的時候,彌輝剛出生,兩兄弟自小在一個院子裡頭住着,丫鬟們也都彼此相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