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晚了,他來永和宮做什麼?”
“說是有要緊的事需要面見陛下。”
魏帝坐了回去,“罷了,讓烨兒進來吧。”
魏帝沒說讓裴怡歡起來,裴怡歡隻好繼續跪着,一言不發。
魏晗烨走進大殿,掃了一眼垂首而跪的裴怡歡,行禮道,“兒臣見過父皇,怡娘娘。”
魏帝微一颔首,“何事?”
魏晗烨并未立即答話,看了一眼裴怡歡,方道,“父皇能否先讓怡娘娘起來,兒臣的話事關朝政,後宮中人不宜旁聽。”
“怡貴人,你先下去吧。”
“是。”
裴怡歡緩步而出,從外關上了殿門,李義和袁青一邊一個守在門口,不準宮人靠近。
魏晗烨取出那兩封信,“父皇,就在剛剛,肅安王的親兵送過來了一封信,信中内容同前些日子送來的那封截然不同。兒臣仔細看過,兩封信都是兄長親筆,落款時間也是同一日,此事實在太過蹊跷,兒臣拿不定主意,這才漏夜趕來求見父皇。”
魏帝目光在兩封信上各自掃了一遍,微微皺起了眉頭,不悅道,“既然是同一日所寫,為何第二封信晚到了這麼多天?”
“袁青說,送信的親兵一路上專挑小路走,連客棧都不敢住,繞了好大一圈子才進的城,所以多耽擱了幾日。”
“第一封信走的是驿道,第二封信卻是偷偷摸摸送過來的,如此說來,這個送信的親兵很是可疑,應當嚴加拷問。”
“父皇,兒臣以為,若是第一封信為真,倒還罷了,萬一第二封信才是真的,父皇審問送信之人,勢必會引起宰相的懷疑,打草驚蛇,得不償失啊。”
魏帝沉吟半晌,緩緩道,“琰兒不會如此。”
“席容皇貴妃或許對父皇一往情深,但她并不能代表她的父親,席容炎野心勃勃,大權在握,難保不會生出異心,父皇不可不防。何況,信中提及的陳玄赫一案,當年牽連甚廣,如若父皇能為他們沉冤昭雪,天下将士勢必會感念父皇的仁德。”
“第二封信上的内容未免過于荒謬,朕相信席容炎會培植黨羽,朕也相信他下毒害死了霍霆還有煜兒,朕甚至可以相信他膽大包天,刺殺你不成,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妄想謀害朕!但是陳玄赫通敵叛國一案,證據确鑿,早有定論,沒什麼好說的。”
“父皇,當年都說陳玄赫将軍裡通外國,所以才畏罪自焚,如今想來,疑窦重重。他是鎮西大将軍,征戰西域多年,為什麼突然投向西域一方?再者,那場大火把陳府燒成了一片廢墟,為什麼還能留下一封完整無缺的密信。陳玄赫若是自焚,便是已然抱定了必死之心,怎會不一并燒了,好在世間留個清名。此事雖然已經過去多年,但若是想要徹查,也很容易,這封密信現在應該還存放在大理寺,是真是僞,找出來一驗便知。”
“烨兒!”
魏晗烨想不明白他的父皇為何會突然動怒,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許久方道,“父皇,甯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為保萬無一失,還請父皇多加留意後宮諸人,尤其是,儀鸾宮。”
魏帝有些疲憊的阖上眼睛,颔首道,“朕知道了。”
魏晗烨心下黯然,等了半晌,剛要轉身離開,忽聽魏帝問道,“烨兒,這次的官員考核,你籌備的怎麼樣了?”
魏晗烨理了理思緒,恭敬回道,“宰相同吏部尚書聯姻,在朝中安插了不少他們的人,長此以往,必成一黨,不可不除。另外,朝中大臣有些是世家子弟,這些人屍位素餐,一無所長,反而擠占了普通老百姓通過科舉跻身朝堂的可能,兒臣想要提拔一批出身寒門的官員,一來可以肅一肅朝堂上的風氣,二來也可廣開渠道,以安民心。”
“人選可都定了?”
“尚未确定,等兒臣拟好了,再送來給父皇過目。”
“嗯,你的初衷是好的,隻是不可操之過急。相比前朝,如今朝中的世家子弟已是少之又少,他們不會做什麼,這是壞事,也是好事。宰相席容炎便是朕一手提拔的寒門子弟,他有手腕有能力,可他,遠比什麼都不會做的世家子弟更需要提防。朕把世家子弟放在朝中,不過費些銀子,占些位置,卻能在朝中多出一股重要而又安全的勢力。你若想要剪除席容炎一黨,必要獲得世族的支持,否則,你一旦把兩邊都得罪了,就什麼都做不成了。”
“是。”
魏帝看着他緊蹙的眉頭,笑了笑,“烨兒,你來瞧瞧這盤棋。”
魏晗烨将視線移到棋盤之上,他五歲時受封太子,自那時起,便有師傅教他博弈之術,後來他為了魏晗煜,同他互換身份,隐入暗室,更是百無聊賴,揣摩棋勢棋路,頗有心得。
“同父皇講一講,你都看到了什麼。”
“這盤棋耗時甚久,看似是黑子險勝,實則早在最開始的那幾步,就注定了白子必敗的結局,剩下的棋,白子不過是盡可能拖延時間罷了。”
“是啊,”魏帝擡手一拂,滿盤盡毀,他拾起一枚黑子,“啪”的一聲,直扣天元,“這盤棋從一開始注定了黑子勝,白子負,早一些晚一些又有什麼關系呢。”
魏晗烨若有所悟,“父皇的意思是——”
“烨兒,人生如棋,一時的輸輸赢赢都不打緊,重要的是,最後的勝負握在誰的手裡。”
“兒臣明白了,兒臣會在升擢的人選中添上幾名世家子弟,先同他們聯手除掉席容炎,日後再找機會徐徐圖之,名單兒臣稍晚便命袁青送到長樂宮去。”
“不必了,你心中有數就好,烨兒,朕放權給你,便是相信你能做好大魏未來的皇帝。”
魏晗烨一驚,慌忙跪下,“父皇,兒臣忝居東宮之位,武不如肅安王,才不如哲遠王,實非大魏皇帝的最佳人選,還望父皇慎重考慮,再行定奪!”
魏帝笑了起來,“哈哈,朕是選天子,不是選文武狀元。一國之主,不需要能上陣殺敵,更不需要能吟風弄月,需要的是有識人之術,愛人之心。你善良、仁德、聰明、還識大體,唯一不足的就是過于慈悲,缺乏雷霆手段,所以朕才要把你放到太子這個位置上磨練,才要讓你和世族寒門正面博弈,烨兒,你不要辜負朕的一片苦心。”
魏晗烨有如醍醐灌頂,恍然大悟,他對魏帝所有的怨與恨都在這一刻煙消雲散,他跪在地上顫抖的說不出話來,隻哽咽道,“父親。”
魏帝一怔,随即扶住了他,聲音中亦有哽咽之态,“好孩子。”
魏帝就像小時候那樣,拉着魏晗烨的手,出了永和宮的大門。
裴怡歡帶着宮人跪下行禮,“恭送皇上。”
待到魏帝、魏晗烨走遠了,裴怡歡扶着木槿的手起來。
木槿在旁溫聲勸着,“皇上難得來咱們永和宮一趟,娘娘這又是何苦呢?”
裴怡歡并不說話,隻是微笑着搖了搖頭,她望着他們的背影,目光一如既往的清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