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容煙坐直身子,正色道,“我問你,父親傳你過去,究竟都說了些什麼?”
“老爺問奴婢這些日子可曾看到過寒将軍,奴婢說不曾,老爺便要奴婢警醒着些,平日留神姑娘的一舉一動,若有反常,即刻回禀。”
“就這些?”
斂秋又磕了一個頭,“真就這些了,奴婢不敢欺瞞姑娘。”
席容煙沉思半晌,“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
席容煙隔着紗窗,瞧見斂秋一瘸一拐的背影,不由得動了恻隐之心,喚道,“四兒。”
“欸。”四兒撂下手裡正在清點的團扇,跑到席容煙跟前,“姑娘叫我做什麼。”
“你一會兒得了空,給斂秋送些七厘散過去。”
四兒撅了撅嘴,“姑娘可真是個大善人,一個奸細,一個叛徒,也值得姑娘這樣上心?”
桃夭聽說,包了一包七厘散拿來,“啰嗦什麼,姑娘讓你去你就去。”
四兒沒吭聲,接過七厘散,一摔簾子就出去了。
桃夭笑道,“倒也怨不得四兒,她和斂秋素來不睦,現下接了這麼一份差事,可不是要不樂意的。”
席容煙歎氣,“四兒這丫頭人小鬼大,牙尖嘴利,我雖然喜歡她這股子機靈勁,卻也得教她學會收斂,不然,她早晚是要吃大虧的。”
“姑娘說的是,我以後也得留心提點着她,别叫她闖出禍來。對了,我才聽斂秋說的話,似乎老爺那裡也沒有寒将軍的消息。”
“是啊,也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了。”
“寒将軍吉人天相,一定會沒事的。”
西域。
胡馬聲嘶,笳鼓雷鳴。
寒星身披玄色大氅,風領處,純色狼毛在風中獵獵而動。
他騎着的踏雪玉獅迎着岒峨雪山,一馬當先,揚蹄飛縱。
千裡外,雲濤翻滾,雪浪吞吐,天山如同父親的背影一般,逐漸變得清晰可見。
寒星翻身下馬,青霜劍在天池的冰面上呼嘯而過,劃出一道凜冽的傷痕。
他扯掉馬側挂着的破麻袋,面朝天山,跪地而拜。
麻袋在潔白的雪地上留下了一片殷紅,那裡面裝的,正是西域可汗蘇裡唐的頭顱。
寒星雙眼通紅,仰天長嘯,“父親,你的仇,兒子給你報了!”
怆慨的回音橫躍疊嶂,激蕩在數不清的白莽煙塵之中。
他大喝一聲,“拿酒來!”
身後的武士立刻斟了三大碗酒,跪捧給他。
寒星擡臂拿起一碗,鄭重灑落膝前。
“父親,這第一碗酒,我敬給你。感謝你給了我健碩的體魄,頑強的生命,感謝你為我培養了堯裡瓦斯、艾山、沙吾提這幾員大将,更要感謝你為我留下了衆望所歸的人心。如果沒有他們,沒有你流傳于世的威名,兒子無法如此之快地擊退穆則帕爾,重新統一西域各部。父親,二十年了,你終于可以安息了!”
寒星轉身,又面朝東方跪了下去。
洌洌酒香在空中上下飄蕩,宛如一朵朵開得正盛的耶悉茗。
“母親,我做到了!十二年來,兒子無時無刻不在記着報仇雪恨這件事,為此,我不惜含羞隐恥,忍辱偷生,甘作爪牙,為人鷹犬,如今,我終于可以扔掉暗衛的腰牌,扯碎這條勒在我脖子上的鎖鍊,重新做回一個完完整整的人!”
他站起身,端起最後一碗酒,沖着身後的戰士們大喊,“這最後一碗酒,本汗要敬你們!”
戰士們跳下馬背,跪地高呼,“大汗!”
寒星揚起青霜劍,風沙浩浩,氤氲的紅日映襯着凜冽的銀光,溫暖而又寒涼。
“謝謝你們堅定地追随了本汗,我寒星在此立誓,絕對不會辜負你們的期望。我要帶着你們走向繁榮昌盛,我要你們每個人都能吃飽穿暖,都能娶妻生子,我要帶着你們,成為這大漠永不落下的紅日,成為千年以後依舊不朽的傳說,我還要帶着你們,殺進大魏,讓我們西域的領土不斷擴大,讓我們西域的子民日益富足!”
戰士們慷慨激昂,士氣大振,紛紛舉起了手中大刀,齊聲呐喊,“大汗!大汗!大汗!”
寒星仰頭,一飲而盡,他跨上踏雪玉獅,凝視着遠處連綿不絕的山脈。
父親,如果你還活着,你一定會為兒子感到驕傲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