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的黃沙泛起一疊疊的銀浪,席容煙由着踏雪玉獅載着,向那不可名狀的山巒馳騁。
馬兒躍過蜿蜒而上的坡麓,淩空濺起的細碎飛沙散着粼粼金芒,隔着輕薄如煙的光幕,席容煙終于瞧見,模糊的人影在大漠的盡頭影影綽綽地浮現。
人們手持火把,一群群地簇擁在道路兩側,隐約傳來了一陣陣歡聲笑語。
五光十色的柔軟花瓣蜿蜒綿亘,鋪就了一條數十餘丈長的斑斓氍毹。
寒星立在花毯盡頭,正同幾個西域的大将軍談笑風生,他身上亦是一襲純白色的衣袍,領口、袖口、束腰、袍擺皆用純金鑲了金邊兒,簡單中透露着漫不經心的奢華。
晚風擦過耳畔,他仿佛意識到了什麼,蓦地轉過身來。
那一刹那,閃爍的火光、清透的月光、随風搖曳的沙子的塵光,還有傾瀉在無垠荒漠上的漫天星芒,在他的臉上交錯浮動。
他的身形依舊清冷,正如同他的名字一般,寒意逼人。
可他望向她的眼神中卻是脈脈柔情,像是春日的風,吹化了凜冽的霜雪。
一旁的人順着他的目光,瞧見了不遠處的席容煙,紛紛開始起哄,“快看快看,新娘子來喽!”
寒木咧嘴一笑,“煙姑娘,我們到了,請下馬吧,寒星正在那邊等着你。”
這一切太過美好,給人一種不敢相信的錯覺,郁紛清婉的香氣撲面而來,席容煙整個人都是一個恍惚的狀态,桃夭扶着她一步步向前走着。
寒星沖席容煙微笑着伸出一隻手,他的手指修長,骨節分明,右手拇指上佩戴着的象牙扳指正是席容煙日前送他的那枚。
“這就是你給我準備的禮物?”
“是啊,喜歡嗎?”
席容煙用力點頭,亮晶晶的眼睛裡閃着喜悅的淚光。
寒星牽過她的手,“阿煙,還記不記得,我曾經說過,終有一天,我會給你一場全天下最盛大,最浪漫,最與衆不同的昏禮。”他走近幾步,用隻有他們兩個人能聽清的聲音說道,“天池那夜,是我一時情動,壞了約定,但是,我承諾過你的事情,一定會做到。”
伴着“嘭”的一聲巨響,一捧捧絢爛奪目的煙花在席容煙的頭頂倏忽綻放,她仰起臉,在衆人的歡呼聲中笑得分外燦爛。
煙升,星落,隻消刹那,已是永恒。
艾山捧來一個銀制的小盅,恭敬道,“這是阿塔親自去天池舀來的聖水,請大汗和阏氏歃血同飲,生死相随,百年好合。”
席容煙有些疑惑地看向寒星,寒星解釋道,“共飲天池水是西域汗王大婚的規矩,世世代代皆是如此,按規矩,這取水者,還有奉水者都應該是西域威望最高的将軍,也就是堯裡瓦斯,因為他身體不适,這才派了他的兒子艾山過來。”
“原來如此——”席容煙轉頭看向艾山,“有勞艾山将軍了,令尊沒有大礙吧。”
“小病,不要緊的,多謝阏氏惦念。”
寒星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巧匕首,在左手掌心劃開一個十字,随後他将匕首遞給了席容煙,席容煙沒有片刻猶豫,也學着他的樣子劃破了自己的手掌,二人十指相扣,血印相疊,一滴溫熱的鮮血順着線紋滑落,沒入澄澈的水中。
席容煙舉起銀盅,“你先喝還是我先喝?”
寒星笑了笑,用右手覆上她的手,“這也算是你們中原的合卺酒了,當然要一起喝。”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他借着她的手将盅中水一飲而盡,随即低頭吻了上去,天山的雪香包裹着二人的血香,緩緩流入她的口中,四下裡人聲嘈雜,她卻在他那雙含情脈脈的眼眸中,再一次清清楚楚地聽見了這世間最動人的情話。
“我就算殺盡天下人,也不舍得傷你半分。”
“阿煙,令我如此失态的不是香,而是你。”
“我寒星在此立誓,此生隻娶席容煙一人,往後餘生,永不相負。”
“我寒星今生今世,三生三世,永生永世,都會愛她,敬她,生死與共,永不分離!”
“阿煙,我愛你,我好愛你。”
“我想要你——”
說來奇怪,她喝的明明是水,卻因為混合了人血的緣故,水入喉中,比老酒還要濃烈,順着她的心腸燒出了一路的意亂情迷。
寒星仿佛聽到了她心底的聲音,誠懇道,“阿煙,我說過的每一句話,都算數。”
席容煙笑了起來,笑着笑着,她的眼底泛起淚花,她擡眼看向他,語氣真摯,“謝謝你。”
寒星微微皺眉,伸手掐了掐她的臉蛋,“傻瓜,夫妻之間說什麼謝啊,叫聲夫君聽聽。”
席容煙張了張口,用極細極輕的聲音說了句,“夫君。”
寒星的唇角勾起一個微妙的弧度,他歪着頭,笑道,“你說什麼,我沒聽清,再說一遍。”
席容煙知道他是故意的,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略微提高了一點點音量,“夫君。”
寒星笑得分外得意,他往外走了兩步,從人群中拉出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俯身問道,“丫頭,你能聽清這位姐姐方才說的話嗎?”
小女孩看了眼席容煙,搖了搖頭,“我沒聽見。”
“嗯哼,阿煙,你得再說一遍,讓所有人都聽見才行。”
席容煙又氣又惱,當着衆人的面兒不好發作,于是快步走到寒星跟前,壓低了聲音說道,“寒星,你不要太過分!”
“哦——”寒星笑睨着她,“不好意思說嘛,也行,那就等晚上,你說給為夫一個人聽。”
席容煙羞得紅了半邊臉,隻是抿唇不語。
寒木隔了老遠喊着,“大汗,他們都準備好了,現在開始嗎?”
“開始吧。”
“好嘞!”寒木高舉火把,來回揮動了兩三下,便聽鑼鼓喧天,震地而來,兩側圍着的人紛紛聚攏到了寒星和席容煙的身後,給西域舞姬讓出了一塊空地。
“這又是什麼花樣?”
寒星原本想正經回答她,話至嘴邊,卻又起了壞心思,悄聲道,“我的花樣可多了去了,阿煙難道還不知道嗎?”
“你!”席容煙忿忿踩了寒星一腳,低聲啐道,“你怎麼滿腦子想的都是這些龌龊東西,你再這樣,我可真要惱了!”
寒星嗤笑,“好啦好啦,不逗你了,這是我讓她們按照曲子詞排的一支舞蹈,微末伎倆,不足挂齒,不過是博卿一笑罷了。”
空中傳來了筚篥悠揚婉轉的樂聲,幾個西域漢子打着手鼓,哼唱着邊地的歌謠,舞女們揮舞着胭脂色的披帛,踏着節奏,跟着歡快地轉起了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