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是笑,母後怎麼越來越像個小孩子了,明明沒多大點事兒也要挑理,還有,從前母後的話一向是極少的,也甚少在兒子的飲食上留心,怎麼今日突然就說了一大篇子的話。”
魏太後一愣,她沒料到他會笑這個,半晌才說,“烨兒,從前的許多事,是母後對不住你,母後會好好補償你的。”
魏晗烨忙道,“母後言重了,兒子并不覺得母後有什麼對不住兒子的地方。”
魏太後并不知道魏晗烨同魏晗煜互換身份的事情,她一直以為眼前的人是被她關在暗室長達十三年之久的“魏晗煜”,殊不知,真正的魏晗煜已經死了。魏晗烨在心底歎了口氣,煜弟,你若還在世,聽了母後的這番話,應該也會感到些許安慰吧。
青玉百鳥朝鳳連枝燈的燭火搖曳,魏太後的目光透過了裹着金光的缥缈浮塵,幽幽道,“哀家從前總以為自己恨毒了席容皇貴妃,直到她真的死了,哀家才發現,原來哀家并沒有自己想得那麼恨她。其實哀家知道,席容一家犯下的許多惡事都是先帝默許的,可他是哀家的夫,哀家的天啊,哀家沒用,哀家對他就是恨不起來。”
像是被漫射而來的光束刺痛,魏太後微微低下頭,“哀家心頭堆積的怨與恨實在太多,席容皇貴妃死了,哀家一時竟不知道還能去恨誰怨誰了。”
“母後,從前的事兒就讓它過去吧,恩恩怨怨,是是非非,誰能說得分明呢,人都死了,母後又何必執着于過去。兒子知道母後這一路走來,殊為不易,兒子願以天下養,但求母後抛下前塵舊怨,得真正的釋懷與解脫。”
“烨兒,你說實話,你真的不曾怨過母後半分嗎?”
魏晗烨搖頭,“不曾。”
魏晗烨替魏晗煜在暗室中待了八年,在這期間,他有過無聊,有過苦悶,唯獨沒有怨恨,他甚至覺得,在暗室中的日子遠比當太子,當皇帝來得快活自在。
魏太後如釋重負,“好,雲英,你給陛下還有哀家斟酒,烨兒,母後敬你一杯。”
“母後請。”
杯觥交錯,魏晗烨出來的時候已經有了三四分醉意,雲英提着宮燈,将他送到了宮門外。
雲英把宮燈交給袁青,“陛下方才高興,多飲了幾杯酒,天黑路滑,你在前面小心照看着,千萬别讓陛下跌着了。”
“雲英姑姑放心。”
“朕沒事,雲英,你快回去照顧母後吧,她向來不勝酒力,等過一陣兒酒勁兒上來了,她怕是要難受的,你提前備好醒酒湯,到時候服侍母後喝下。”
“是,陛下慢走。”
入夜了,風有些涼,吹得魏晗烨清醒了不少。
魏太後今日敞開心扉,同他說了許多的話,從她和魏帝相識,相愛,再到相分,相厭,魏晗烨一直靜靜聽着,他明白,所謂相愛,相厭,其實隻是魏太後的一廂情願罷了,魏帝對她一直都是狡猾而又冷靜的利用。
可魏晗烨不忍心戳破她的幻想,縱然是錯,她若是能一直這麼糊塗下去,也不失為一件幸事。
“不好了!不好了!”
驚恐的尖叫聲擾亂了魏晗烨的思緒,兩個禦花園的小宮女跌跌撞撞地從他跟前跑了過去,袁青扯住其中一個,斥責道,“放肆,陛下在此,怎麼這麼沒規矩!”
“陛,陛下。”
“發生什麼事了?”
小宮女的唇瓣上下哆嗦,顫着手往後指了指,“那邊,有,有,有——”
袁青跺腳,“有什麼你倒是說呀,真是急死人了。”
“袁青,你别把這丫頭吓着了。”
魏晗烨轉身對那宮女笑了笑,溫聲道,“别怕,這兒有這麼多人呢。”
“嗯——”
“告訴朕,你到底看到什麼了?”
“是,是死人,湖裡有死人。”
袁青揮揮手,“你們兩個去那邊看看。”
不一會兒,侍衛們擡回一具屍首,拱手道,“啟禀陛下,死的人是李義公公。”
魏晗烨臉色一變,“什麼?是李義?”
袁青上前查看,“陛下你看,李公公脖頸處有很深的勒痕,頭部還有撞擊所緻的傷口,估計是被兇手殺害後抛屍湖中,才被過路的宮人瞧見的。”
“李義今日求見過朕,說是要回鄉養老,卻不料連宮門還沒出就遭人毒手,秦川。”
“奴才在。”
“秦川,你熟知内宦之事,李義生前可有什麼仇家?”
“李公公是前任太監總管,又同先帝有着打小的情分,滿宮中人誰敢與他結怨。”
“那李義可曾得罪過什麼人?”
“這就不好說了,李公公剛直不阿,心中隻有先帝一人,辦起事來難免會開罪一些人,先帝在時也就罷了,這先帝走了,隻怕就有人來算賬了。”
袁青皺眉,“李公公是先帝身邊第一可信賴之人,前朝後宮的大小事宜,有許多都是由李公公經手操辦的,時過境遷,一一查起來怕是不易。”
“如此說來,這案子倒是難辦了。”
“陛下放心,屬下一定盡力查清,還李公公一個公道。”
魏晗烨環顧一圈,“這湖——”
秦川機靈,搶先答道,“回陛下,這湖名喚風巽湖,乃地下泉水所彙。”
“所以,此湖并無外界水源與之相通?”
“正是。”
“那這附近除了母後所居的中宮,可還有其他宮室?”
“再便是風巽湖對岸的銀花宮了,銀花宮原本是由王貴人住着的,隻是後來王貴人犯了錯,被太後娘娘貶為庶人,先帝看在王貴人兒子的面子上,才把她複位,另賜了宮室給她居住,銀花宮久無人居,便荒在這裡了。”
魏晗烨看了一眼秦川,贊賞道,“你年紀雖輕,對宮裡的事倒很是清楚,不錯。”
秦川陪着笑,“奴才就是幹這個的,不敢不清楚。”
“嗯,李公公死得蹊跷,你既熟悉宮裡的情況,朕便命你同袁青一同調查此事,李公公是父皇身邊最為貼心的人,朕不能讓他枉死。”
“屬下明白。”
“奴才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