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深秋,禦花園草木凋零,魏晗烨穿行其間,心下蒼涼。
袁青捉摸着魏風漪方才說的話,仍是百思不得其解,“陛下,您說給您下毒的這個兇手,和殺害李公公的兇手,會不會是同一個人啊?如果是同一個人,那殺李公公的時候,他明明就在宮中,毒藥也在他的手裡,為什麼還要找漪公主幫忙呢,這種事不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嗎。如果不是同一個人,這兩件事幾乎同時發生,又都是沖着陛下您來的,也實在太巧了。”
“不管是不是同一個人,這兩個案子的兇手都是為了同一個目的。”
袁青恍然大悟,脫口而出,“是皇位!他們的目的都是皇位!”
“不錯,漪公主說,那個人的聲音聽起來十分耳熟,她是公主,自小養在宮裡,能接觸到的男人除了父皇,就是朕的這些異母兄弟了,袁青,宮中已過束發之年的皇子都有誰?”
“先帝膝下子嗣單薄,病的病,死的死,算起來也就是賢太妃所生的魏晗安、魏晗遠,鄭太妃所生的魏晗明,英太嫔所生的魏晗山已經成童了,還有兩位皇子因為生母身份低微,一直養在行宮,他們沒有機會進宮。哦對了!”袁青猛然想起一事,“王貴人的兒子魏晗绮!風巽湖對岸的銀花宮從前可不就是王貴人住的嗎,我明白了,一定是他們母子幹的!”
“魏晗绮,朕記得他,朕小時候和他打過一架。”
“所以,魏晗绮因為此事一直記恨陛下,他的母妃又記恨太後娘娘,所以他們母子才會下毒殺人。對,就是他們!”
魏晗烨凝神想了一陣,末了搖頭道,“不對,不對。”
“啊?哪裡不對,這麼多證據都指向了他們,除了他們還能有誰。”
“就是因為這麼多證據都指向了他們,所以才不對,這太刻意了。這兩個案子涉及前朝後宮,牽連甚廣,隻怕刑部和大理寺的人都脫不開幹系,而魏晗绮的生母不過是一個舞姬,因為舞姿出衆才被父皇看中,納入後宮,那魏晗绮更是什麼都不會,他們母子二人一無家世,二無才幹,就算真的害死了朕,他們也絕無上位的可能。如果真是他們,他們這般費心籌謀,難道就是為了替他人做嫁衣裳嗎。”
“可是肅安王對陛下素來恭謹,哲遠王更是閑雲野鶴一樣的人物,鄭太妃、英太嫔都與太後娘娘交好,難不成,是他們其中的某個人?”
魏晗烨沒有說話,他凝視着樹梢末端的一葉枯黃在風中瑟瑟而動,半晌方道,“這一年發生了太多事,席容炎身死,席容皇貴妃自盡,他們在朝中經營多年的局面随之土崩瓦解,西域從前的汗王蘇裡唐死于内亂,新繼位的可汗卻和宰相府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還拐走了朕喜歡的女人。如今,父皇也駕鶴西去了,朕曾以為,從前的是非對錯,恩恩怨怨都會随着這些人的離去得到了結。可惜,樹欲靜而風不止。”
他笑了笑,繼續說,“父皇曾對朕說,他給朕留下了還算太平的天下,還算穩定的朝局,父皇還說,朕和他不同,朕可以成為一個好皇帝,一個不必手染鮮血的好皇帝。可朕今日才發現,這個看似風平浪靜的朝堂之下,隐藏着不為人知的滔天巨浪。”
袁青道,“陛下是怕有人觊觎您的皇位?”
“不,朕怕的是自己。”
“屬下不明白。”
魏晗烨歎了口氣,緩聲道,“朕怕自己在這個位置待得越久,就會生出越來越大的疑心,朕怕自己濫用這份至高無上的權柄,殘害手足,濫殺無辜,冤死忠臣,朕怕自己最後也會滿手鮮血,更怕自己會像父皇一樣,有無盡的後悔,許多的遺憾,有那麼多的不得已,沒奈何。”
“陛下與先帝,終是不同的。”
“是嗎。”魏晗烨看了眼袁青,淡淡一笑,“或許吧,朕也希望自己不要忘了來時路,去時心。”
袁青試探着問,“那,這兩個案子還查嗎?”
“查,當然要查,朕不會縱容自己的疑心,更不會由着人亂朕的江山!”
風乍起,那一葉枯黃簌簌而落,掩沒在一地的殘敗蕭條之中,不過一眨眼的工夫,就再也看不見了。
禦花園。
百靈鳥的叫聲飄灑在淡藍色的暖風中,清脆而又悠揚。
蘇蕙菁穿了一件蔥綠色的交織绫斜襟錦衣,下着一條柳黃撒花百褶裙,她在石徑小路間蹦蹦跳跳,頭上插的碧玉簪子跟着她的腳步一晃一晃的,幾乎馬上就要掉下來了。
丫鬟青兒抱着沉甸甸的紫檀多寶格方匣,悶悶不樂的跟在後頭。
“青兒,你别總是一副愁眉苦臉的表情,跟本小姐欠了你月例銀子似的。”
“大小姐,你不是剛被太後娘娘斥責過嗎,怎麼還能笑得這麼開心?”
蘇蕙菁一臉無所謂,“太後娘娘斥責我,那是因為她不開心,可她不開心,我也要跟着她不開心嗎?我才不管她開不開心呢,本小姐自己開心最重要!”
青兒不禁啞然,“呃,小姐你還真是想得開,不過話說回來,皇上賞了小姐這麼貴重的物件兒,太後娘娘為什麼要生氣呢?”
“這個嘛——”蘇蕙菁拍掉手上沾染的泥土,随意找了塊兒石頭坐下,“那自然是因為皇上沒看上我喽,太後娘娘看中了我的家世,想讓我入宮侍奉皇上,可皇上呢,賞了我這麼一份厚禮,卻沒有召見我,擺明了是沒瞧上我的意思。太後娘娘一番心思落了空,可不是要生氣的,她又不能去常德宮數落她的親兒子,就隻能拿本小姐這個倒黴蛋撒氣喽。”
“原來是這樣。”青兒恍然大悟,随即又問,“可皇上沒相中小姐,小姐你就不傷心嗎?”
“當然不傷心啦,不但不傷心,我還很開心呢!”蘇蕙菁燦爛一笑,擡腿踢着碎石子兒,“我呀,巴不得他沒相中我,他要是相中了我,我就得入宮了。入宮多沒意思啊,就像是把天上的鳥兒關進了籠子裡,一點自由都沒有了,我才不要呢。而且父親就我一個女兒,你說我要是入宮了,那以後誰照顧他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