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寒星等席容煙睡着了,悄然起身,一個人披衣離開。
他的動作極輕極快,就連帳外守着的兩個武士都未曾察覺。
他在冷冽的風中漫無目的地走着,其實他并沒有什麼想去的地方,隻是想一個人靜一靜。
末了,寒星來到一條小河邊,盤膝而坐,大雪連着下了好幾天,在地面上堆起一層厚重的白衾,軟軟的,涼涼的,即便寒星披着大氅,也能感受到身下傳來的絲絲寒意。
可他對此全然不在乎,身體上的折磨并不能抵消他心底的迷茫無措,他擡眼望向寂靜一片的冰面,喃喃自語,“父親,我該怎麼辦。”
月亮慢慢地爬起來,又落下去,颀峻蒼涼的影子在一分一秒間緩慢移動,可影子的主人卻好像睡着了一般,渾然不覺,依舊保持着最開始的姿勢木然呆坐。
也不知過了多久,寒星感覺到自己的肩頭多了一份沉甸甸的暖意,他下意識地伸手去摸,竟然摸到了一件鶴氅。
寒星後知後覺地側過臉去瞧那衣裳的主人,不由一怔,“阿煙?”
席容煙嘴角挂着一抹恬淡的笑,她佯作生氣狀,從後攬住寒星的肩,将他整個人抱住,嘟囔着說,“你怎麼不睡覺,悄沒聲跑這兒來了,大冷天的,害我好找。”
寒星慚悔不已,伸手去握她的手,他本來想着給她暖暖,可在二人指尖觸碰的一瞬間,寒星才發現,自己的手竟然是這樣的冰冷,忙又縮了回來,“對不住,阿煙。”
席容煙沒說話,隻是捧起他的手,輕輕呵着氣,過了一陣兒,她覺得他的手沒那麼僵硬了,也漸漸有些溫度了,這才擡眸問他,“你感覺好點了嗎?”
寒星用力點頭,“好多了。”
席容煙眨了眨眼睛,“那你可以告訴我,到底出了什麼事嗎?”
寒星斂眉沉默着。
席容煙等了一會兒,忍不住又問,“我很好奇,魏晗烨到底想和你換什麼東西?這東西對你而言很重要嗎?”
“嗯,很重要。”
“他不會是要你交出西域吧?”
寒星聽見席容煙離譜的猜測,不由得笑了起來,“不是。”
“那……”席容煙的神色一下子緊張了起來,“難道……難道他是想要你的命?”
寒星看着她嚴肅鄭重的表情,莫名覺得有幾分好笑,一直緊繃的神經也放松了不少,他微一揚臂,将她一把攬入懷中,“也不是,别猜了,你猜不出來的。”過了片刻,他補充道,“他要的東西,比這兩樣都要重要。”
席容煙睜大了眼睛,“這世上還有什麼東西會比這兩樣還要重要呢?”
寒星沒有回答她的問話,隻是低下頭,在她額間輕輕印上一吻。
他的唇瓣薄薄的,涼涼的,像是一片蹁跹而落的雪花,融化在一片旭日暖陽裡。
她仰着頭,沉淪在這一刻的美好中。
雖然隻有短短一刹那,可他們彼此都已經十分滿足。
寒星回味着口中的餘甘,心情大好,抱起她便往回走,“阿煙,我們回去。”
席容煙此刻已經忘卻了心裡的疑惑,歪頭靠在他堅實的胸膛上,柔聲道,“好。”
雪地難行,寒星走得有些吃力,他起初并沒有在意,可是漸漸地,他發現有些不對勁。
因為這種吃力并不是來源于外界,而是來源于他自己。
他隻覺得,身體裡有兩股力量在互相纏鬥,在他的五髒六腑攪出一陣陣撕心裂肺的疼痛,與之相伴而生的則是四肢酸軟無力,視線也漸次變得模糊不清,他的身體好像被什麼東西給壓制住了,什麼力氣都使不出來。
寒星手上一滑,幾乎要把席容煙給摔了出去,幸而他很快意識到了這一點,他咬牙蓄力,又穩穩地把她抱回懷中,如此反複幾次,席容煙終于意識到不對勁,她擡頭,看見他額上的一層虛汗,擔心地問,“寒星,你怎麼了?”
寒星抿抿唇,不動聲色,“坐得時間太長了,腿有點麻。”
席容煙半信半疑,“放我下來,我自己走。”
寒星的口吻卻是不容反駁的,“不行,聽話。”
寒星就這麼抱着她一步一步走回了營帳,到了帳内,他再也支撐不住,膝上一軟,徑直栽在地上,殷紅的鮮血噴灑了一地,看得席容煙一陣心驚。
“阿星!”
寒星艱難地把口中粘稠甜腥的紅色液體咽了回去,他用袖子擦拭幹淨嘴角,故作輕松道,“沒事,你去把木頭還有巫醫叫來。”
席容煙心中更慌了,寒星這個人最是自傲自負,他平日受了大傷小傷,都是自己扛着,從來沒找過大夫醫治,可是這次……她來不及多想,快步沖出王帳,“我馬上就回來!”
席容煙的話落在寒星的耳朵裡,飄飄渺渺的,有一種不大真實的感覺,寒星牽動嘴角,自嘲地笑了笑,他方才就已經看不清東西了,如今,竟然連耳朵也變得不好使了。他從地上慢慢地站了起來,憑借記憶摸索着坐回床邊,靜靜思量方才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
他從前在宰相府做事,什麼毒沒見過,什麼傷沒受過,他雖然不是大夫,不能妙手回春,醫人性命,可把自己這副身體照顧好還是不成問題的。
但是這次,他敏銳地察覺到不對勁,他身體裡的這兩股力量太奇怪了,這種感覺,就好像自己拿着兵刃,一刀一刀砍在自己身上,他拼命地想要停下來,卻根本控制不了拿着兵刃傷害自己的手,這實在是太詭異了。
為什麼會這樣……
帳外傳來的腳步聲拉回了他的思緒,寒星欣喜地發現,自己又能聽見,又能看見了。
最先闖入帳内的是寒木,他滿臉急切擔憂,因為跑得太快,鼻間“呼哧呼哧”地喘着氣,他上上下下打量着寒星,在确定寒星平安無事之後,終于松了一口氣。
寒星沒等他問,言簡意赅地說,“我好像中毒了,一種,很古怪的毒。”
寒木的眉頭重新皺了起來,他探了探寒星的脈息,并沒有發現什麼端倪。
“毒發時,是什麼症狀?”
“手腳無力,眼睛耳朵也不大好使。”
這時,巫醫和席容煙趕到了,寒木趕緊把巫醫拽了過來,“你快給大汗看看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