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公子,其實,我的家人老早就死了,所以我才憋了一口氣,想在宮裡混出個名堂。可你非要讓我說出我家人的下落,我隻好随意編了一戶人家給你,沒想到你竟信以為真了。”
方承鶴咬牙,“秦川!就算是這樣,你終究是從我府裡出去的人,你怎麼能這麼輕易地就投靠别人?你太讓我失望了!”
衆人心懷鬼胎,神色各異。
莫閑冷眼看了一圈,心中暗自冷笑。
他拱了拱手,“諸位,莫閑家中還有些事,先行告退。”
方承鶴伸手欲攔,“莫閑!”
莫閑不顧衆人的阻攔,起身徑直離開。
他下樓時,正好遇見了端着酒壺上來的盼兒,盼兒一見他,嘩啦一聲,手中的酒壺應聲落地,她不可置信地盯着莫閑,張了張嘴,“公子,是你嗎?”
莫閑心下歎氣,沒想到還是沒躲過,讓她看見了自己的這副鬼樣子。
他努力笑了笑,“盼兒,數月不見,你長高了不少。”
一時間,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般從盼兒的雙頰滾落,她上前抱住莫閑,哽咽道,“公子!”
她的身子小小的,沒有一點重量,像是春日裡的柳絮,随風起,随風落。
濕濕潤潤的溫涼之感從他的心口傳來,他低頭一看,隻見衣襟已經被打濕了一大片。
這時,樓上忽然傳來了一陣争吵聲。
莫閑輕輕拍了拍盼兒的背,“盼兒,這兒不方便,我們換個地方說話。”
盼兒伸手抹了把眼淚,“好。”
屋内,秦川起身,沖方承鶴行了一禮,“方公子,你對我的确有提攜之恩,在這件事情上,我承認,是我對不住你,但我相信你在看到了他的真容之後,也會明白我的選擇。”
方承鶴眉頭深鎖,“他?”
忽聽“啊”的一聲,守在門外的三月被一腳踹飛在桌案上,滿地碎瓷亂響,門,開了。
衆人聞聲看去,待看清楚那人的形容時,都不由得怔愣在原地。
裴延敬最先反應過來,連忙跪下行禮,“臣,參見陛下。”
其餘人也漸漸回過神來,趕着磕頭道,“陛下。”
方承鶴不可思議地站起身來,死死盯着那人,“你是誰?”
魏晗煜輕蔑一笑,“方公子,我們說好了的,我做皇帝,你做宰相,你怎麼出爾反爾呢?”
“你是……不,不可能。”
魏晗煜垂眸掃了一遍跪着的人,揚了揚嘴角,“呦呵,人湊得這麼齊全,難為方公子了。”
方承鶴如夢初醒,“我明白了,這是你設的局,你想利用我,把這些人聚在一塊兒!”
魏晗煜笑了笑,不置可否。
秦川拿袖子拂了拂椅面,一臉谄媚,“陛下請坐。”
魏晗煜掀袍坐定,他擡了擡手,“都起來說話吧。”
衆人面面相觑,不敢應聲。
魏晗煜嗤笑道,“方才不都還挺能說會道的嗎,怎麼我一來,你們一個個就都成啞巴了。”
方承鶴端詳他半晌,終于确定,這個人絕對不是魏晗烨。
“你到底是誰?”
“我是大魏皇帝——”魏晗煜頓了頓,似乎下定了某種決心,繼續沉聲道,“魏晗烨。”
方承鶴冷哼一聲,“你騙人,雖然我不知道你到底是誰,但是你别忘了,許多事情都是我們一起做的,你現在想把我一腳踢開,自己名正言順地坐擁天下,哼,我告訴你,休想!”
魏晗煜聞言,劍眉微挑,他從懷中取出一個荷包,不疾不徐地說,“方公子可認得此物?”
方承鶴一驚,大怒道,“這是月娘的随身之物!你把月娘怎麼了!”
“方公子别急呀,我隻是怕你惹出禍事,累及家人,所以派人将月姑娘好生看顧了起來,方公子放心,她現在可好得很呢。”
方承鶴劈手便奪,“還給我。”
魏晗煜面上平和,聲音卻是冷酷無情,不帶一絲溫度,“方公子若是真想要這個荷包,便該平心靜氣地坐下來,我們好好談談,如何?”
方承鶴的手緊握成拳,青筋暴起,他咬着牙,從齒縫間擠出一個“好”字。
魏晗煜笑了笑,微一擡臂,“方公子,坐。”
栀子燈向下打在光潔明亮的梓闆上,人影恍惚,物影斑駁。
寒木吃多了酒,下樓時整個人都暈乎乎的,險些站立不穩。
寒星扶着他,心中羨慕不已。
他喝的酒比寒木隻多不少,卻怎麼喝也喝不醉。
寒星絮絮歎了口氣,“木頭,你可知,能喝醉是多麼幸福的一件事。”
寒木用力拍了寒星一下,“寒星,無論什麼時候,你都要記住,你還有我這個兄弟!”
寒星聞言,心頭一熱,“嗯。”
二人出了綴錦樓,隻見長街上車水馬龍,絡繹不絕。
寒星一向謹慎,橫眼仔細觀察着四周,卻在無意間瞧見莫閑,不由得愣住了。
寒星從前是宰相府的暗衛,自然是見過席容彌德的,即便席容彌德如今已是面目全非,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了這位曾經的二少爺,不禁斂眉思忖,“他怎麼會在這兒?”
寒木順着他的視線望了過去,“怎麼了?”
寒星怕打草驚蛇,連忙遮掩道,“沒事沒事,想是我眼花了,走吧。”
人聲喧嚷,衣香盈漫,莫閑和盼兒并肩走在人群之中。
他們的頭頂,一朵朵絢爛的煙花當空綻放。
流光輕曳,盼兒的眸中漸漸有了些神采,她伸出手,試探着握住了莫閑的手。
莫閑的手輕輕顫了一下,卻并沒有躲開。
二人都沒說話,仿佛周遭的熱鬧皆與他們無關。
手心沁出冰涼細密的汗珠,盼兒望着眼前的憧憧人影,隻覺得一切如夢一場。
過了好一陣兒,莫閑率先開口,“聽說你要嫁人了?”
盼兒艱難地“嗯”了一聲。
“誰家兒郎?人怎麼樣?”
“姓謝,是新上任的京縣縣承,聽說是耕讀人家出身,去歲走科舉上來的。”
“這是一門好親事。”
盼兒嗫喏着說,“公子,我的心意,你是知道的,我——”
她擡眸看向他,臉上浮出一抹紅暈,她咬着下唇,聲音低低的,“公子,其實我——”
莫閑似乎是歎了口氣,“盼兒,你是個好姑娘,你如今有了好的歸宿,我這個做兄長的也為你開心,我衷心祝福你們百年好合,白頭偕老。”
盼兒沒有說話,莫閑隐約聽見了一陣輕微的啜泣聲。
他忽然覺得,臉上冰冰涼的,他還以為是下雪了,擡手去摸,才發現自己竟然流淚了。
盼兒踮起腳尖,用手摩挲着他粗糙的面頰。
莫閑拉住她的手腕,不叫她再摸下去。
盼兒凄涼一笑,用指尖沾了一滴他的眼淚,“那你告訴我,這算什麼?”
莫閑撇過頭去,“妹妹出嫁,做哥哥的自然是不舍的。”
“哼,是嗎,公子,你為什麼不肯說實話呢,你根本就是心裡有我,放不下我!”
“盼兒,你多心了。”
盼兒深吸一口氣,似乎下定了某種決心,“席容彌德,你帶我走吧,我這輩子非你不嫁。”
“你瘋了?”
“我沒有瘋,我現在比任何時候都要清醒,我根本就沒見過那個謝家公子,我不愛他,他也未必愛我,人活一世,殊為不易,我為什麼要選擇一個我不愛的男人攜手餘生呢?”
莫閑沉默許久,緩緩開口道,“盼兒,若是從前的席容彌德,他或許會帶你離開,可是席容彌德已經死了,如今站在你面前的,是無家無業,一事無成,容貌醜陋的莫閑,盼兒,莫閑配不上你,莫閑也不希望耽誤你一輩子。”
盼兒淚如雨下,她捧着他的臉,一字一頓,“我不管你是誰,席容彌德也好,莫閑也罷,我愛的是你這個人,同你的容貌、身份、地位、名姓統統沒有關系。”
“不,盼兒——”
他尚未說完,唇瓣突然被一片柔軟幽香的雲朵包裹住了。
沒來得及說的話被堵在嘴裡,他錯愕地垂眸看着盼兒亮晶晶的眼睛,心跳不自覺加快。
下一秒,盼兒搶走了他腰間的短刀,抵在自己的頰側。
莫閑大驚,“盼兒,你做什麼?趕快把刀放下!”
盼兒含淚看着他,“公子,你不是說自己容貌醜陋嗎,好,我陪你一起。”
莫閑突然意識到她要走什麼,劈手便奪,可是已經遲了。
一滴滴鮮血和着眼淚,從盼兒的臉頰滾落。
盼兒松開手,“砰”的一聲,刀落在了地上。
莫閑顫手捧着她的臉,心痛不已,“你怎麼這麼傻。”
盼兒的嘴角漾開了一抹笑,“公子,我這輩子跟定你了,帶我走,求你了。”
莫閑用拇指輕輕抹去她臉上的淚痕,啞聲應道,“盼兒,别哭了,我答應你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