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淨寺。
轉眼已是六月,無心池開出了一大片的荷花。
席容煙坐在無心亭中,瞧着手中的忘川出神。
“想什麼呢?”
“啊,師傅。”
三乘大師負手立在池邊,“兩月有餘,你的劍術卻是并無多大長進,這樣下去莫說十年了,便是二十年,三十年,你也打不赢他。”
席容煙面上羞慚,“是我天資不足,讓師傅失望了。”
三乘大師久久無言,他背過身去,突然說,“他成親了。”
“誰?”
“北疆王快要不行了,西域可汗迎娶北疆公主,西域和北疆從此合二為一,勢力大增。”
席容煙的手不自覺地顫抖起來,“怎麼會……”
是,她恨他,可她還是割舍不下他。
此刻聽說他娶了别的女人,她隻覺得,自己的心好痛好痛。
眼淚不争氣地滑落臉頰,她揚了揚嘴角,擠出一抹自嘲的笑,“寒星,不過半年光景,你就娶了别人,好啊,真是太好了。”
“佛經上說,三世有法,無有是處,許多事,其實施主早該放下。”[1]
席容煙抿了抿唇上的淚水,她從前在宰相府的時候,眼淚是苦的,後來和寒星在一起的時候,眼淚是甜的,而如今,這眼淚卻沒了味道。
“師傅,你不必勸我,我明白的,我隻是需要一些時間,自己緩一緩就好了。”
三乘大師點點頭,他沒再說話,默默轉身離開。
席容煙就這麼不吃不喝,在亭中坐了整整一天一夜。
無心亭臨水,入夜,風一吹,她感覺渾身上下都寒津津的。
席容煙抱着膝蓋,縮在亭子一角。
四下裡寂靜無聲,她埋着頭,低聲哭泣,也不知過了多久,她忽然覺得肩上一沉。
她錯愕地擡頭,隻見三乘大師将自己的袈裟解下,披在了她的身上。
“師傅?”
三乘大師看見她眸中一閃而過的歡喜,歎氣道,“天都快亮了,還不睡嗎。”
“我睡不着。”
“施主何苦這樣折磨自己。”
席容煙低下了頭,“我也不想的,可惜我說了不算。師傅,你教教我,怎麼能管住自己的心?”
三乘大師默了默,半晌方道,“既是施主的心,旁人就算說再多,也是無濟于事,非得施主自己想通了,才能真正放下。”
“也是。”她擡手擦了把眼淚,微仰起臉,望着漫天的澄澈光輝,喃喃道,“好亮呀,可為什麼,我什麼都看不見。”
三乘大師心中一動,卻并沒有說話。
他就這麼陪着她,望了一夜的月亮,吹了一夜的池風,嗅了一夜的荷香。
東方漸次浮出一抹清冷的魚肚白,席容煙活動了一下僵硬的四肢,突然笑了笑。
三乘大師側頭看她,她臉上的淚痕已經幹了,像是兩道車轍,通往不可預知的未來。
“師傅,我想通了,我們練劍吧。”
“好。”
她扶着亭柱緩緩站起身來,她的雙腿本來就是麻的,加之手上一滑,她險些摔在地上。
三乘大師連忙伸手去扶,他的手隔着薄如蟬翼的紗料,握住了她纖若無骨的皓腕。
他正在猶豫要不要松手,卻見她用另一隻手扶着他的胳膊,已經站了起來。
席容煙沖他溫和一笑,“多謝。”
雖說男女授受不親,但三乘大師是大魏遠近聞名的得道高僧,他在人們心中,早已不是需要避諱的男子了,席容煙自然也不例外,所以她并不覺得他方才之舉有何不妥。
三乘大師面上依舊平靜,可心中卻有了一種不同于以往的感覺,他往後退了一步,雙手合十,“阿彌陀佛。”
西域。
西域娶親,北疆嫁女,寒星和達亞娜的婚事一時間成為了整個大漠流傳的一段佳話。
大婚日期定在了夏末秋初,高風疏葉,山青水遠,這是漠北最好的時節。
一力促成此事的堯裡瓦斯不顧病體,親自率軍将達亞娜迎了回來。
筵席十分熱鬧,觥籌交錯間,寒星撐着笑容,接過衆人敬來的一碗碗喜酒,仰頭飲盡。
衆人都很高興,隻有寒木知道寒星的心裡有多苦。
寒木沒有上前敬酒,因為他不忍心,沒想到寒星卻自己拎着酒壺找了過來。
寒星的臉因為喝酒的緣故,微微有些發燙。
他擡臂倒了兩碗酒,朗聲笑道,“木頭,你不恭喜我嗎?”
寒木沒有作聲,他拿起其中一碗,揚脖喝下。
寒星同他碰了一下碗,大口大口的灌進口中。
寒木注視着他,眼底盡是不忍。
寒星喝完了酒,擡袖胡亂擦了擦下巴,提壺又倒,“再來!”
寒木拉住他,“你不能再喝了。”
寒星牽動嘴角,努力扯出一抹笑來,“木頭,如果是你,你會選擇清醒克制的痛苦還是神志不清的快樂?”
寒木一怔,不由松開了手,他就這麼看着寒星當着他的面,喝了一碗又一碗。
寒星最後真的醉了,他醉的不省人事,跪在地上吐了又吐,口中一遍遍喚着,“阿煙。”
寒木将他扶回王帳,達亞娜穿着大紅色的喜服迎上前來,“将軍,大汗這是怎麼了?”
“喝多了,今日大汗大婚,我不方便留在這裡,就拜托你好生照看了,有什麼事兒招呼一聲就行,我就在帳外守着。”
“将軍放心,我是大汗明媒正娶的阏氏,我當然會好好照顧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