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木微一挑眉,倒也沒說什麼,轉身掀簾出去了。
達亞娜脫下寒星的衣袍,臉上是抑制不住的歡喜。
她擡指,輕輕摩挲着他硬朗疏俊的側頰,“大汗,你終于是我的人了。”
寒星忽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腕,一把将她拉入懷中。
達亞娜先是一驚,而後又是一喜,她把頭埋在他的頸間,柔聲笑道,“大汗急什麼呀。”
寒星緊緊摟着她,口中說的卻是,“阿煙,不要走。”
達亞娜愣住,繼而眸中浮出一抹恨意,她猛地掙開寒星的懷抱。
寒星尚在夢中,他呓語連連,眼角泛起了一絲濕潤的紅,“阿煙,你恨我,對不對。”
達亞娜死死咬着下唇,努力不讓自己罵出聲來。
達亞娜明白,自己其實沒什麼好抱怨的,她從一開始就知道寒星不喜歡她,可她不在乎,隻要他的身體在自己這兒就夠了,至于他的心,她可以不管。
所以她利用沙吾提對自己的愛,在寒星的飲食中下了春藥。
那時的寒星剛和席容煙分别,正沉浸在巨大的悲傷與痛苦之中,他體内的憐冰決再一次爆破開來,他也因此短暫的失去了五覺,就連酒水被人動過手腳也未曾發覺。
意亂情迷之下,寒星将達亞娜當成了席容煙,他近乎瘋狂地吻她,達亞娜知道他認錯了人,可她沒有糾正,而是甘願沉淪,她放下了北疆公主的自尊與驕傲,交出了一個女子最為寶貴的東西,因為她愛他,她願意為他付出一切。
她想,他不過就是一個男人,是男人,就不可能不對自己動心。
可她沒有想到,寒星在醒來之後态度冷淡,看向她的眼神更是充滿厭惡。
他隻說了一個字,“滾。”
達亞娜不甘心,她是北疆王的掌上明珠,是北疆最為尊貴的公主,更是漠北數一數二的美人,多少英雄豪傑拜倒在她的腳下,隻求她能看他們一眼,可她都不屑一顧,她從始至終愛的唯有寒星一人。可是,她愛的人卻偏偏不愛她。
可她有什麼辦法呢,寒星不要她,她隻得回了北疆,但她萬萬沒有想到,自己居然懷孕了,那時的北疆王已經病入膏肓,可他為了哄女兒開心,還是派使臣去了西域,說隻要寒星迎娶達亞娜,他願意以整個北疆作為公主的陪嫁。
這筆買賣實在太過劃算,堯裡瓦斯一力促成,再加上沙吾提、艾山等人斡旋其中,寒星迫于多方壓力,不得不應承了下來。
思及此處,達亞娜垂眸看着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自言自語道,“大汗,你是這孩子的父親,即便你不認我,你也不能不認你的孩子,我相信,早晚有一天,你會接受我的。”
十年後。
無心池中荷花謝,無心亭上琴聲歇。
一曲畢,席容煙擡手止音,抱琴端坐亭中。
當日,她從東宮搬到六淨寺,帶的唯一一樣東西便是這把九霄環佩。
時歲荏苒,她同師傅練了十年的劍,也修了十年的心,她以為自己什麼都放下了。
十年間,她一次都沒碰過這把琴,她不知道自己在怕什麼。
直到今日,她無意間瞥見案上蒙塵的古琴,不自覺垂指撫弦。
那一刻,她才明白,原來是自己錯了。
她放下了嗎?
不,她放不下的實在太多了。
三乘大師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她的面前,他笑了笑,“第一次聽你撫琴,很好聽。”
席容煙會錯了意,解釋道,“師傅,我不是故意躲懶的,我是練完了劍才彈的。”
“哈哈,我知道,花醉三千客,你練的如何了?”
席容煙露齒一笑,“我給師傅露兩手?”
“好呀。”
席容煙放下琴,隻見她廣袖一揚,遊光一閃,袖中軟劍如一尺素練般舒展開來。
花醉三千客隻有三式,可就是這三式,卻讓她練了整整十年。
人生能有幾個十年。
她阖眼歎氣,再睜眼時,眸中已是一片澄明。
刹那間,劍尖滑過長空,蕩起無數流光。
雲花朵朵盡着裳許,萬裡山長胭脂華胥。
她的身姿飄逸絕塵,一朵朵冰潔靈透的劍花順勢而出,日影漫過忘川,映出她疏然清冷的眉眼,隻見她擡手微微一挑,天上随風而動的飛雲立時散落,如晴雪,似柳絮。
孤月枯枝冷硯寒筆,水光清影燈火難覓。
她忽一翻腕,劍尖沖下,當空一個旋身,劍光擦着她翩然揚起的衣袂,漾出一道月白色的劍芒。
無心池的池心泛起了數點漣漪,廣袖翻飛,劍芒愈盛,原本平靜無波的池面突然間濺起數丈高不可及的浪花,浪花推着重雲,淹沒了天與地,雲與水。
碎色暖景煙雨乍停,一曲長歌斂袖歸行。
不知怎的,天邊似乎回蕩起飄飄渺渺的琴音,席容煙為其所擾,思緒紛亂,一時間沒有回過神來,轉瞬間,方才的一切有如幻象般消散,再也尋不見半點蹤迹。
她匆匆收了忘川,旋身落定,頹然道,“師傅,第三招,我還是時常出錯。”
“你雖然出身将門,卻沒有摸過劍,如今能做到這樣已經很不容易了。”
“可是皇上九月便要對西域用兵,我還沒有完全練成,我到時候還怎麼報仇雪恨。”
三乘大師安慰着她,“别急,還有時間。花醉三千客的最後一式重在心法,你與其苦苦鑽研劍術,不如聽聽風吟鳥吟,看看雲卷雲舒,興許會有不一樣的體悟。”
席容煙對他笑了笑,誠心誠意地說,“師傅,謝謝你。”
“你我之間,不言謝字。”
十年間,二人在寺中渡過了無數個日日夜夜。
他教她習劍,教她下棋,教她修心,偶爾還會教她做幾個簡單的小菜。
在她的心中,他不僅僅是她的師傅,更是她的摯友知己,是值得她托付信賴之人。
不過這種感情絕非男女之情,他是得道高僧,因此她不會,也不敢用男女之情亵渎了他。
而對三乘大師而言同樣如此,他同情她,就像他悲憫世間衆生,他幫助她,就像他會對每一個萍水相逢之人施以援手,他呵護她,就像日光灑遍大地,水天籠罩山河。
每一次,當她需要幫助時,他都會第一時間伸出手,卻又會下意識退後一步。
他退的這一步,是方寸,也是萬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