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面對他時流露出的情緒永遠都是嘈雜混沌的。

彼此就這樣對視着，天邊最後一抹亮色也消失了。

廣場外沿有其它的馬車停了下來，人群陸陸續續地接近，廣場地面上的熒石燈光也亮了起來。

在這樣逐漸熱鬧起來的情況下，阿洛瑞說話了：“有一道聲音讓我過來。”

涅美西亞安靜地注視着他。

心上沸騰的血液在見到阿洛瑞的瞬間平靜下來，曾經她以為隻有喬治白能做到。

她的神明向來隻會讓她更加瘋狂。

“您這是怎麼了……”這一次，她似乎真的是真情實感地發問。

“我被那道聲音牽引着來到這裡，有人告訴我今天是祈禱日。”

他看見少女有一頭比夜色還要漆黑的長發。

明明他讨厭這個顔色，可他并不讨厭她。

“祈禱日？”少女喃喃出聲。

人群開始往海神雕像的面前聚攏。

她想起來了，今天是十六日。

漆黑的夜空，頭頂的彎月泛着皎潔的光，一點點的灑落在這片大陸上。

偌大的廣場上聚滿了人，從天空往下看去黑壓壓的一片。

無論是貴族還是平民此刻都圍在這裡，他們以最虔誠的心望向面前的雕像，眼含熱淚，合掌祈禱——

願神明重臨世間。

自十九年前神殿聖光消散後，海神隕落的消息就傳遍了整個大陸。

沒有人能忘記那一天，明明是罪巫莫莉安伏誅之日，可神的光輝隻降臨人間片刻就消失了蹤影。

而後是一道驚雷劈下，落入在奧克斯大海海面，更遠處的巨大十字架被整根劈裂開來沉入了海底。

驚雷聲響之大，就連遠在陸地上的人們都聽見了。

變故也在這一瞬間發生。

他們永遠都不會忘記那天。

遠處的奧斯克大海天幕轉瞬間聚滿陰雲，海底被攪動着大肆翻湧，滔天的海浪一層層向着大陸打去，最後是一陣巨浪帶着裹挾天地之态吞沒了整片大陸。

天地間悍然變色，整個世界都在翻天覆地地震動。

陸地上的人們驚慌失措，他們不明白發生了什麼，隻是轉眼就被海水吞沒，幾乎連喘息的時間都沒有。

絕望和恐懼溢滿每一個人的心間。

他們中的很多人甚至是連下意識向海神祈禱求助都做不到，頃刻間就失去了生命。

他們馬上就要和這片大陸一起覆滅了。

閉眼的前一秒，這個念頭幾乎吞噬了他們。

直到，一直到海神的光輝重臨人間，他以世間最奪目的藍色直直沖破潮湧而來的黑色海水。

海水倒流，人們得以喘息。

頃刻間海水全數褪去，然而那些已經被破壞了的建築和已經離去的生命卻再也回不到從前。

那是神最後一次護佑世間，貝倫大陸各處的聖殿神光都在一瞬間轟然消散，海神大人的雕塑也都在同一時刻出現了裂隙。

人們終于回過神來了——

可怕的現實擺在人們眼前，他們的神，自世間消失隕落了。

比之海水噴湧而來毀天滅地的場面更讓人恐懼，他們在短暫的死裡逃生慶幸後又徹底崩潰。

人群中爆發出無數的呐喊，聲嘶力竭，他們在呼喚神明。

每一個人都争相匍匐在地，無盡的恐懼和驚慌在他們的眼底和臉上浮現，他們以頭搶地，人人自危。

他們的信仰崩塌了。

也是自那以後，大陸上的每一個人都陷入了惶惶不安之中。

海神大人失去蹤迹，而新神的消息又遲遲不來，沒有了神明的眷顧，無邊的黑暗開始滋長，最可怕的是，新生的孩子們漸漸迷失了對神明的敬意。

因而自那以後，每個月的十六日，他們都會聚衆對着海神大人的雕塑祈禱。

人族在大陸上重新修建海神的雕像，而異族也用自己的方式為聖殿各處重施“神光”。

盡管他們明白這一切都無足輕重，可他們仍在期待着。

期待着有一天，神的再度降生。

涅美西亞環顧四周，身旁的人們都在虔誠地做着祈禱，而她則冷眼旁觀。

她擡頭看向最中心的海神雕塑。

明明神的榮光不再，可神像依舊威嚴莊重，極具神性。

興許他們的祈禱真的有用。

她這樣想到，餘光則在默默地觀察阿洛瑞的表情。

少年靜默地立于她的身旁，身姿筆直，目光沉靜。

也看不出絲毫情緒。

“也許是海神大人在呼喚你。”過了良久，涅美西亞重新同阿洛瑞對視着。

“……”海神大人嗎？

阿洛瑞沒能回答她。

他避開她的視線，想了想他又去看她。

“你聽見了嗎？”

“聽見什麼？”

“他們的悲傷，有人在哭泣，而更多的，他們在麻木。”阿洛瑞指了指海神雕像前聚在一堆的人們。

涅美西亞怔住。

除了他們，周圍所有人都在小聲地祈禱，盡管如此，他們看起來是如此的鄭重，如此的虔誠。

“他們好像……”

阿洛瑞剩下的話沒有說完。

他們在漸漸失去對神的信仰，他能感受到他們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