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條路慕青走第三遍,一次和親,一次回京,可這次卻是要她親手保住自己不被和親的權力。
涼州城正值盛夏,幹燥炎熱,哪怕穿着最薄的衣衫,汗水依舊是止不住的淌。
黃昏之時,慕青站在城樓上遠眺,看西蒼的士兵已在做晚飯了,營地裡冒出袅袅炊煙。
兩軍僵持半個月了,除了剛到時,西蒼趁着大周兵馬勞頓,小規模偷襲過一次外,再無任何動靜。
“今日天氣太過炎熱,士兵熱中暑了十來個,想來對面的情況更為嚴重。”晏秋将今日的軍情說與慕青聽。
慕青看着對面不慌不忙做飯的士兵,突然開口問:“你覺得今晚西蒼會偷襲嗎?”
晏秋思索片刻:“衛連城向來行事喜歡反其道行之,今日這情況,别人不會偷襲,他反而更有可能。”
他明白慕青的意思,道:“我這就通曉三軍,加強巡防。”
片刻功夫,夕陽斜下,澄紅的落日,燒透了西天的雲彩。
*
三更時分,天地一片清寂,偶爾傳來幾道報時的梆子聲。
幾道身影麻利的攀上城牆,将守城士兵放倒。
片刻之後,吊橋被放下,城門轟然洞開。
其中一個身影推着城門,心裡嘀咕,這趟真是出乎意料的順利。
他左顧右盼一番,見确實什麼異常,就放心吹響了口哨。
西蒼的士兵借着幽暗月色,踩着吊橋順利進了城,一路暢通無阻,直奔大周軍隊的駐地而去。
大周軍營就駐紮在離城門不遠處,夜色下,一個個凸起的帳篷如白色的墳冢,透着盈盈的白光。
“不對!不對!快撤退!”
西蒼的将領大喝一聲,調轉馬頭,試圖退出去。
離這麼近了,大周的軍隊怎麼會毫無察覺?
必然有詐!
可惜此時已經晚了,霎時間火光沖天,箭如雨點般飛過來。
城門又轟然關上,箭頭綁着浸了棉花的桐油,西蒼的軍隊淹沒在火海中。
次日,背屍人趕着牛車,緩緩到了西蒼的營地,遞上一封書信。
他出來時,對着守在營外的士兵道:“公主讓我送信來,你們兄弟的屍骨在西北坡子上。”
……
此後月餘,雙方爆發了幾十次小規模沖突,但雙方出乎意料的謹慎,因此并沒有爆發大的戰争。
雙方這樣僵持着,很快到了第一個新年,又很快過完了第二個新年。
眨眼之間,到了第三個年頭,兩國已經曆過四次大戰,有勝有負,誰也沒占到便宜。
春暖花開的時候,形勢越發焦灼起來。
其中以西蒼更甚,傾國之力供養戰争,糧草辎重源源不斷運送到邊境,國庫空了,百姓也存不下糧食。
金秋恰逢大雨,谷子泡在水裡腐爛,幾個地區顆粒無收,但官府收稅反而越發重了,百姓開始落草為寇。
而大周也沒好到哪裡,戶部尚書徐良已經三次上奏辭官。
倒不是真要辭官,而是以此表态:國力要頂不住了。
然而,周慕寒非但沒有放松戰況,反而再次招募士兵,加固防禦。
風平浪靜下,一場更慘烈的大戰一觸即發。
春四月,花開的最是爛漫時,兩國士兵因一條溪流大打出手,徹底點燃了這場大戰。
從四月到六月,邊境百裡,戰争如點燃的炮仗遍地開發花。
源源不斷的士兵投入戰場,傷兵無數,連百姓都被組織起來救助傷員。
慕青在暮昏之時登上城牆,如血的殘陽,與戰火和鮮血連在一起,便是心智再堅定之人,也忍不住懷疑自己的決定。
慕青負責後方的糧草轉運,次日天亮,便出發前往瓊州。
晏秋多次準确判斷戰機,作戰勇猛,逐漸在一衆武将中站穩腳,現已升至左軍統帥。
慕青拿上頭盔,準備出營帳,賬簾被掀起,晏秋匆匆趕來。
慕青驚訝:“你不是巡查去了?”
晏秋三日前出城,最快也要今日午時趕回來。
“查完了,我先趕回來。”
晏秋說着,逼近了幾步,盔甲的冰冷混着經年的血腥氣,撲面而來。
幾年征戰下來,他做暗衛時隐秘沉默的氣質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屬于戰場的鐵血殺戮,氣勢駭人。
他伸出手臂把慕青攬在懷裡,慕青嘟囔着膈臉,卻伸手摟住他的腰。
晏秋略抱了一會,很快松開手臂:“收繳了一把匕首,很适合給你防身。”
晏秋從袖中取出匕首:“先委屈用着,緩過神我給你尋更好的。”
慕青原本的匕首不慎遺失了,确實需要一把匕首防身,但她看着晏秋手中那薄薄的一把,露出懷疑的目光。
晏秋露出笑意,抽出來給她看:“很鋒利的,是玄鐵打的。”
“坐下,我給你綁腿上。”
慕青老老實實坐在床榻上,伸出腿,任由晏秋俯下身子,一圈一圈的把白布纏繞緊實,固定上匕首的鞘。
她盯着晏秋露出的脖頸,不滿嘀咕道:“上次送了我弓箭,上上次送了我袖箭,這次送我匕首。下次不許送這些打打殺殺的東西了!”
“好!”晏秋低沉着聲音同意,從她手中取下匕首,插進鞘裡。
“好了。”他站起身,雙手放在慕青肩膀下,稍一用力,輕輕把她抱起來:“萬事小心。”
晏秋俯身,在慕青臉頰上親了下:“我走了。”
晏秋轉身,毫不遲疑的大步離去。
慕青低頭,抓起放在桌上的頭盔,走出營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