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自己的肩頭被人一拍,他猛然轉過身,倒把罪魁禍首吓了一跳。
燭玉潮有些發懵:“雲瓊,你在這裡坐着,已經很久沒動了。”
“是嗎?”雲瓊顯然也沒反應過來,他餘光瞥見燒焦的鯉魚,連忙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燭玉潮:……
待雲瓊處理完那隻鯉魚,急匆匆将菜端出去,燭玉潮才知樓符清還在縣衙處理事務。
雲瓊說道:“如今蕊荷宮隻有學宮不曾受到疫病波及,王爺便有意向學宮借用人手。這時王爺才知學宮無恙的真正原因。”
氣候悶熱,燭玉潮簡單吃了兩口便沒了胃口,她擱下筷子:“怎麼說?”
雲瓊歎了口氣:“不是并未波及,而是大祭酒早已将學宮封鎖。為了保護學子,放棄了其他百姓。”
“什麼?”燭玉潮蹙眉,“此事宸武必然不知。”
“這倒不一定。如今學宮歸順皇室,說不準京瑾年的意思便是天子的意思。”
雲瓊的說法有些講不通,燭玉潮反駁道:“若是隻想保學宮,皇上又為何會将王爺派至此地呢?一直以來,緻他于死地的人可并非皇上。”
“王妃說的也有道理,待王爺回來再做商議吧。”
燭玉潮卻還有他事,她問道:“府裡有酥餅嗎?”
雲瓊想了想:“今夜剛巧做了幾塊玫瑰酥餅,不對魏小姐胃口、王爺也不嗜甜。王妃要吃嗎?”
燭玉潮點了頭:“替我打包起來吧,貧民窟的情況不容客觀,我今夜應當不會回來了。”
蕊荷宮情況與雪魂峰不同,又是聞棠母家。樓符清早有交代,隻要不離開蕊荷宮,不必阻攔王妃。
如此,燭玉潮順利地抱着幾塊玫瑰酥餅出了府,雲瓊還嫌不夠,臨時又去外邊買了些竹葉糕。
當她再度回到貧民窟時,賀星舟和幾位醫師正捧着碗飲水。
“怎麼不吃東西,光喝水?”燭玉潮問道。
白日那位醫師連忙介紹:“各位,這就是我方才提及的朱姑娘。朱姑娘,我們方才吃過東西了。”
燭玉潮将一塊柳綠色的竹葉糕遞給賀星舟,後者的肚子立馬不争氣地叫了一聲。
“吃過了?”燭玉潮故意問。
醫師立馬變了話語:“啊……還沒來得及吃。”
燭玉潮便将手中的糕點挨個分給衆人,聽有醫師提及東屋裡的病患到了喝藥的時候,她便主動去了東屋,将虛弱的百姓扶起喝藥。
開始還很順利,可有個小姑娘嫌藥苦,哭的涕泗橫流,燭玉潮正拿她沒辦法,卻見賀星舟不知何時走了進來,手裡還拿着一顆饴糖。
“我方才把這小太歲忘了。她叫糖糖,饴糖的糖,”賀星舟将饴糖喂給那小姑娘,“我醫館的師父說等她長大些,便收她做徒,不叫她在貧民窟受苦了。好了,糖糖,快喝藥。”
糖糖見賀星舟過來,才勉強捧過那隻和自己臉一樣大的瓷碗喝了兩口,便又不樂意喝了,她伸出手:“還要糖。”
賀星舟目光溫柔地摸了摸糖糖的頭:“我們說好了,每回吃藥隻能吃一顆糖。你藥都沒喝完,又和我耍賴。”
糖糖嘟着嘴發了幾句牢騷,而後分了五六次,那藥碗才見了空。
不知何時,賀星舟已然雙目通紅,他借口吹風出了門。燭玉潮看着賀星舟的背影,猶豫一瞬跟了上去。
皎月當空,清輝灑在賀星舟略帶惆怅的側臉,他餘光瞥見燭玉潮的身影,喃喃說了句:“她時日無多了。”
燭玉潮錯愕道:“……怎麼會這樣?”
“其實并不是因為東屋人多,才将新來的病人移去西屋。而是東屋的這些百姓,都已病入膏肓,”賀星舟的脊背順着牆壁滑了下來,他捂住自己的臉,聲音也略帶了幾分哽咽,“師父告訴我,身為醫者,不可共情。可這麼多年以來,我早已将他們當作了自己的親人、自己的妹妹,我又怎麼忍心親眼看着他們離開我?”
燭玉潮在他身前蹲下。
賀星舟紅着眼擡頭:“小昭去了哪裡?”
燭玉潮對上賀星舟那雙溢滿了淚水的眸子,心中一陣絞痛:“我可以請求你一件事嗎?從今往後,不要再除了我以外的人前提起小昭。”
“為什麼?”
“我并不知她此時在何處,但絕非安全之所。倘若被有心人聽到,定會傷及她的性命,”燭玉潮頓了頓,“你若想知道她的往事,我今後可以慢慢告訴你。”
燭玉潮閉上了眼。
她确有告訴賀星舟自己身份的打算,可如今時過境遷,賀星舟又失了憶,有些事情,燭玉潮到底是無法做到坦誠相告。
屋内痛苦的叫喊聲再次傳來,燭玉潮實在聽不下去,正要起身之時,卻聽賀星舟再次開了口:“我已經忘記很多人了,不想再忘記他們。”
賀星舟滾燙的淚水落在燭玉潮的手背,一時間,八年前的記憶盡數湧進燭玉潮腦中,她下意識将賀星舟攬入懷中,安撫般地拍了拍他的脊背,一如幼時那般。
“王……朱姑娘?”賀星舟不确定地說了句。
燭玉潮好容易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她開口道:“人生在世,總有悲喜。你要看開。”
“謝謝你。”
是我該謝謝你。
謝謝你還安然無恙的站在我面前。
燭玉潮抹去眼淚,往後退了一步:“你夜裡要當值嗎?”
賀星舟搖頭:“我卯時當值。若無他事,我過一會兒便可歇息了。”
“好,那我們先回去吧。”
然而,燭玉潮一轉身,恰好對上了一雙深邃的冷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