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玉潮一時看呆了。
那是個看上去二十七八的女子。她眉心的五瓣花钿透出絲絲神性,标志的淡棕柳葉眉同新月般靈動溫良,眼眸中潋滟生光,卻察覺不到一絲情感。發髻高聳蓬松,是謂淩雲。
女子一身碧落單衣清雅十足,恍若天仙下凡,她雙唇微張,聲音卻毫無溫度:
“險些便被他識破了。還好我身上東西夠多,不然今日又要與你失之交臂了。”
燭玉潮這才反應過來,她警惕發問道:“剛才的夫子是誰?你又是誰?為什麼冒充大祭酒,帶我來這裡?你手中的金鎖和聖旨又是從何而來?”
女子耐心聽完,才雲淡風輕地說了一句:“你還沒有回答我剛剛的問題。”
燭玉潮一愣,她猛然憶起方才那個女人在路上問自己的問題:
你究竟叫什麼名字?
燭玉潮一時摸不準對方的意思,遲疑回答道:“你知道的……我是聞棠。”
如此,那女人才依次回答了燭玉潮話。
“那夫子與我是同一人。你瞧,我原先戴了人皮面具,”女人微微彎腰,修長的手指撫過身旁精緻的面具,“冒充他人,不過是為了早些見到你。至于最後一個問題,我便暫且不告訴你了。因為,你也欺騙了我。”
女人話語中的意思實在太過明顯,燭玉潮立即雙膝跪地,恭順道:“……皇後娘娘。”
原來,這才是皇後的真面目。
下一刻,一雙骨節分明卻布滿老繭的手出現在了燭玉潮眼前,皇後親自将燭玉潮扶了起來:“我等你好久了。”
她的聲線冷若清泉,内容卻是溫柔之至。
燭玉潮看着那雙如水般清澈的眼眸,艱難說道:“棠兒并沒有騙皇後娘娘。”
皇後隻是對燭玉潮搖了搖頭,随即,說出了一句令燭玉潮久久無法回神的話:
“好孩子,你不是聞棠。”
燭玉潮的表情無法克制地變得慌亂,指甲沒入掌心,燭玉潮試圖從疼痛中獲取幾分鎮定,冷汗卻沿着鬓角無情地滑了下來。
“我費勁心思将你帶來此地,便是心中有了十足十的猜測,”皇後并不着急,她緩緩說道,“你既然不願信任我,那我便先告訴你我的身份。”
燭玉潮心中的恐懼被疑惑所掩蓋,她不禁有些狐疑:皇後就是皇後,皇後還能有什麼身份?
“我名周暮,是正襄的皇後,”周暮頓了頓,補充了一句,“你也可以叫我的另一個名字,長纓。”
此言一出,燭玉潮整個人仿佛被釘在了原地,無法動彈。
“長、纓。”燭玉潮難以置信地念着這個名字。
她這才發現,皇後發間一點金玉不見,反而是海棠銀飾自發頂垂落,流蘇直墜到腰腹兩側,腰間竟還配着柄水色長劍,與其碧落長裙交相輝映!
周傘當日的話語在燭玉潮的腦中浮現出來:說書人沒見過長纓的真容,卻見過他那把殺人于無形的‘水劍’。那是把通體水藍的正義之劍,出鞘隻斬罪惡之人。
皇後奇怪的目光、金鎖和聖旨,所有的疑惑在這一刻迎刃而解!
那個曾替樓皇斬殺叛黨、救治百姓,神秘而強大的長纓,竟然是正襄的皇後!
燭玉潮雙瞳輕顫:“可,為什麼……為什麼您,會向我袒露身份?”
“這便是我的誠意,”周暮察覺到燭玉潮的緊張,她僵硬地彎了彎唇,她似乎不常笑,嘴角的弧度十分不自然,“這段時日,我觀察你許久。你手裡的武器和我的很像,或者說,我在你身上看到了我曾經的影子。正因如此,我才執着于那個問題的答案。”
“……皇後娘娘如何能笃定我不是聞棠呢?”
周暮從容道:“我常年在四派輾轉,幾乎摸清了所有世家大族的脾性。我雖不曾見過聞棠,卻對聞子基和聞桐有一定的了解。”
燭玉潮心頭疑惑未解:“既如此,娘娘也不過是猜測而已。您與太子,可看起來一點也不像。”
這話說的太過危險,可周暮卻一點不惱。相反,她像是被觸動了什麼心事,緩緩垂下了雙眸:“樓璂出生不久後我便去了劍山亭,期間很少回宮。樓璂與我……自然沒什麼相似之處。”
周暮雖沒說明具體緣由,可燭玉潮也意識到了什麼。
樓皇對“長纓”的忌憚早已浮于明面,可周暮絕非等閑之輩,又如何會對樓皇的安排言聽計從呢?
“看你的模樣,應當對長纓頗有了解,”周暮眼中多了一分微弱的笑意,“聞棠可不會像你這樣博學。”
周暮的試探竟還在繼續!
像周暮這樣的聰明人,燭玉潮根本鬥不過她!
可燭玉潮真的能将自己的名字宣之于口嗎?
“我……皇後娘娘……”燭玉潮急得口不擇言。
“嗯,恕我冒昧了,”周暮轉過身去,留給燭玉潮充足的思考時間,“你若不願告訴我也無妨,我隻是,不想叫那個并不屬于你的名字。”
石室昏暗,除了搖曳的燭火以外,唯有那柄曾名動天下的長纓水劍,随着主人的動作散發着微弱卻耀眼的光亮。
冥冥之中,似有一股神秘的力量牽引着燭玉潮開口:“我、我名……燭玉潮。幼年時曾住在蕊荷宮貧民窟,後入學宮求學,受聞棠欺辱。情急之下,才頂替了她的身份。”
“好孩子,受苦了,”周暮的臉上出現了一絲悲憫的神色,“這件事,嘉王清楚嗎?”
燭玉潮閉上了眼:“隻有您知道,皇後娘娘。”
“你絕不會後悔将你的名字告訴我。我會幫你的,玉潮。”
玉潮二字一出,燭玉潮的雙目瞬間通紅,她的聲音一時有些哆嗦:“娘娘為何幫我……怎麼幫我?”
“你便當我與你有緣吧,”周暮似乎不是很想回答這個問題,“我明白你此時還無法全然信任我。所以,你可以按我說的做,也可以無視我。這段時間,白日繼續在貧民窟幫扶醫者,夜裡抽空來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