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望濘暗自松了一口氣,隻要裴儉不胡來,一切都好說。
等五日後林小姐查到父兄的釋放文書,她就不必委以虛蛇,裴儉再也無法要挾她。
思及此,徐望濘輕快了許多,覺得壓在她頭上的烏雲很快就會散去,日子會一天天好起來的。
-
沒過多久,馬車緩緩停下。
裴儉扶着徐望濘下來,她擡眼看去,一扇熟悉的木門映入眼簾。
是她第一次等人的西側小門。
周诩把提籃遞給裴儉,“都檢查過了,沒有問題。”随後駕着馬車消失在巷子盡頭。
裴儉回過頭,不由分說地拉過徐望濘的手,“走吧。”
然而這一路走得極為“漫長”。
徐望濘幾次想抽回手,可她越是退縮,裴儉越不肯放過她。她的手被牢牢攥住,熾熱的溫度從掌心源源不斷地傳來,最後那張寬厚的手掌占據上風,他們竟十指相扣。
可她與裴儉不是互明心意的青梅竹馬,也不是感情深厚的夫妻,而是威脅與被威脅的關系,是利益交換的關系。
這樣親昵的動作,不應該發生在他們之間。
但裴儉偏要強求。從那夜到現在所有發生的事,哪一樣不是他強迫得來的?他知道自己卑鄙,卑鄙地使用這種辦法将她據為己有。
诏獄建在地底,向下通行的石階邊緣布滿斑駁的青苔,因下過一場暴雨,階面甚是濕滑。
門口值守的錦衣衛側耳傾聽,深淺不一的腳步聲令他們瞬間打起精神,待裙擺上繡的飛魚紋出現在視線中時,兩人更是神色一凜。
“大人。”
錦衣衛們齊齊彎腰,恭敬地行禮。
裴儉略微颔首,沒有多言,眼神示意他們開門。
伴随着尖銳刺耳的嘎吱聲,固若金湯的鐵門向外打開,露出一條幽深昏暗的通道。
“不用搜身,我親自帶過去。”
“是。”
又是一陣尖銳,鐵門緊緊關閉,徹底隔絕了向外的希望。
通道内的氣味雜亂,到處彌漫着腐爛發黴的氣息,甚至還隐隐摻雜着淡淡的血腥味,令人極其不适。
徐望濘很害怕,光是那不知從何冒出來的陰冷就讓她足夠頭皮發麻、脊背發涼,下意識地抓住裴儉的胳膊,向身邊人尋求慰藉。
裴儉眸光微閃,用力一扯,便将徐望濘拉近許多。
他安撫性地拍了拍徐望濘的肩膀,低聲道:“别怕,快到了。”
直到行至下一個岔口,通道才漸漸變亮。此處是诏獄的核心位置,關押着不少囚犯,有的被關傻了,癡癡地原地坐着;有的則雙目通紅,見到來人便沖到圍欄處怒吼;還有的因受不了折磨,早就沒了生息,等待他們的是一卷破草席,還有白骨森森的亂葬崗。
诏獄,人間地獄。
裴儉側眸看了一眼,不管徐望濘願不願意,幹脆将她摟進懷裡,以身替她擋下那些肮髒。
他想,也許隻有在這個時候,她才不抗拒他。
不會一會兒,通道見底,在即将走到最後一間牢房前,裴儉戀戀不舍地松手,“到了。”
徐望濘擡眼看去,父親和兄長衣衫髒亂地席地而坐,腳上帶着沉重的鐐铐,人亦清減了許多,完全沒有從前氣宇軒昂的模樣。
聽到動靜,他們詫異地看向來人,異口同聲:“甯甯?”
“父親,哥哥——”
她眼睛酸澀,飛快地撲了過去,淚水猶如決堤,潸然落下。她隔着圍欄,抽泣着說不出話來,千言萬語,在這一刻全都哽在喉間。
裴儉負手而立,揮手讓獄卒開門,然後走上前把裝着換洗衣裳和吃食的提籃放在門口。
“你們慢慢聊。”
說罷便退至十步外,看似貼心地給他們騰出叙舊空間。
徐松翎緩緩站起身,正打算靠近,卻恍然想起此刻自己渾身髒兮兮的,一隻手擡起又放下。
“甯甯莫哭,我和父親都挺好的,你别擔心。”
他見不得妹妹難過,揚起一抹微笑,故作輕松地反過來安慰,“抓進來後,他們隻将我們關在這裡,沒有提審,沒有用刑,什麼話也沒問。徐家沒有謀逆,查清楚後自然會放我們出去的,甯甯好好照顧娘親,安心等我們歸家。”
靠坐在裡側的徐懷仁看着消瘦的女兒,長歎一聲,“為父對不起你們......”
徐家是如何被卷入謀逆風波,徐懷仁心裡怎會不清楚。三十多年官場沉浮,本以為能更上一層樓,沒想到卻差點給家族帶來殺身之禍。
都是他的錯啊。
渾濁的眼睛流下悔恨的淚水,徐望濘和徐松翎連忙安慰,又是一陣手忙腳亂。
“先别說這些了。”徐望濘抹了抹淚珠,扯開話題,繼而從提籃中将帶來的東西一樣一樣擺出,“我給你們帶了好多東西。這些是換洗的衣裳,這些是我讓妙春準備的糕點,可以放很久。還有這些......”
徐松翎靜靜等她說完,看着溫婉乖巧的妹妹,眸中閃過一絲心疼。
他拉着她來到角落,瞥了眼長身而立的裴儉,而後壓低聲音問:“甯甯,你和哥哥說實話,你怎麼會和那位裴大人搭上關系?他為何會帶你探獄?”
說着,視線死死落在徐望濘頸側雪白的肌膚上,那抹淺淺的、小小的,像似被人用力親吻出來的紅痕,徐松翎暗自握緊了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