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就好,也不枉我這幾日費的力氣。”她坦然接受他的謝意,“我聽說漢武帝十分思念李夫人,便請能人制作了李夫人的皮影像來寄托哀思。我想着活靈活現的,總比畫像來得靈動,并無冒犯之意。”
“不。”他打斷了她的話,“我從未見過亡母,今日你所做彌補了我人生一大遺憾。我心裡感激不盡。”
“那就好。”她仰頭看了看天,雨勢越來越大,打在傘面上越發地響,“那我便回去了。四叔,雨大,你也快避雨去吧。”
朱思沒有走,目送安甯遠去,直到那邊院子裡恢複了安靜他仍撐傘在雨裡站着。長廊下安靜候着的近侍看着這一幕,忍不住輕聲自言自語:“二姑娘這般,不知是福是禍啊!哎!”
雨下了一整夜,快天明時才緩緩放晴。空中仍然漂浮着幾朵灰藍色的烏雲,旁的地方是微微的灰白色。整座京城被雨水浸沒得仿佛潑墨山水畫,半濕半幹,霧氣氤氲。
天陰得厲害,安甯貪眠了些,過了辰時還沒起。她正睡得香甜,有人揭開了厚重的幔簾,又推開了卧室的窗戶。屋外帶着秋日寒涼濕氣的冷空氣一下進入室内,讓她激靈靈地打了個寒顫,趕緊縮回了放在被子外面的胳膊,困倦地睜開了眼睛。
顧珂柔正在床邊俏生生地站着,不贊同地皺眉看着她:“都什麼時辰了,還在睡呢?”
“大姐。”安甯抱着被子打了個大大的哈欠,翻了個身,說話帶着濃濃的鼻音,“你怎麼來了?”
顧珂柔在床邊坐下,伸手去拉她起身:“别睡了,隅中了。再睡早膳午膳都不用吃了。”
安甯勉強坐起身,仍是不停地打着哈欠。白蔻和沉香帶着笑意打了熱水進來同她穿衣梳洗。
顧珂柔道:“一早長樂候府就送來了帖子,今兒有詩集會,邀你我同去。我左等右等也不見你出來,隻好親自來尋你了。”
安甯喃喃道:“段妮?她也不愛詩詞歌賦,弄什麼詩集會?”
段妮是長樂候段文珏的嫡長女,她是龍鳳胎,上面還有個哥哥段承遠。保國公府同長樂候府有親,段文珏是安甯的四表舅,段妮是她的表妹,兩人打小就認識。
“喜不喜歡,會不會又有什麼打緊。”顧珂柔輕嗤一聲,“便是我在家裡辦那些個勞什子,你當我是喜歡不成?一則可以借這個機會和喜歡的姐妹們聚一聚,二則也是最重要的,京城這些閨女們一個個都養在深閨,既然不能出去抛頭露面,如何能在外打響名頭?少不得就得借用這些什麼詩詞雅集,讓外面的人知道有你這麼個人存在,年齡再大些的,還要借着這些個機會讓那些夫人們相看。”
安甯被顧珂柔按着好生打扮了一番,姐妹兩這才一同乘車去了長樂候府。
此時長樂候所在的長街上已經停滿了車輛。長樂候深受太後器重,他家的宴席也好雅集也罷向來人滿為患。顧家姐妹來得遲了些,原以為她們是最後上門的客人,卻見街上還有不少馬車在陸陸續續前來,安甯一問才知道這樣的集會并非要主人刻意邀請,自報門庭也可參加,難怪人會多成這個樣子。
雖說不限門第,實則來參加的最次也是五品官家的女兒。一時間整個長樂候府裡熱熱鬧鬧,全是京城權貴家裡的莺莺燕燕。
顧家姐妹兩徑直往後院走去尋段妮,說是詩詞會,實則一路行來,有賞花的、有觀魚的、有比拼茶藝的、有蕩秋千的、有投壺的、有射箭的、還有玩雞毛毽的,隻有最僻靜之處安置的長桌旁坐着的人在正經品詩詞。
安甯看着有趣,在開陽時她沒有參加過類似的活動。她靠近大姐耳邊輕聲道:“我還以為這樣的集會就是大家坐在一起論論詩詞你酸酸我,我酸酸你無趣得緊。這麼看來倒也有點意思。”
她說完話一擡頭,見一個華服女子輕輕扇着手裡的纨扇擋在了她們的面前。恰好地處長廊通道狹窄,她和顧珂柔往旁邊讓了讓,那女子不緊不慢也跟着往旁邊挪了挪,兩人再退到一旁,那女子也慢悠悠跟過來仍是堵在她們面前。
眼前這女子身材高挑,一臉倨傲。她穿着繡了繁複牡丹花紋的襦裙,外面罩着摻了金線銀線編制的紗裙,微微一動裙裾搖擺,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再看她脖子上帶着鑲了紅寶石的金項圈,頭上簪着赤金的累絲飛鳥步搖,手腕上套着好幾個金的、玉的手镯,華貴異常。
從那姑娘身後走出來一個丫鬟,趾高氣揚地看着顧家姐妹:“這是我們定國公府的五姑娘,還不過來見禮?”
這丫鬟正是那日在碼頭上遇到的那一位。一看見她,顧家姐妹對視一眼心裡頓時明了,這是認出了她們兩,刻意來找茬的。
顧珂柔道:“你我若是相識,見面了自然應該互相見禮,或者你是長輩,我們也該見禮。隻是你家姑娘既不和我們相識,也不是什麼長輩,緣何要我們見禮?”
“你沒聽明白嘛姐姐。”安甯從旁接道,“這丫鬟說了,這是我們‘定國公府’的五姑娘,所以要我們過去見禮。不是相識也不是長輩,是自覺門第高人一等,所以以勢壓人。”
那丫鬟一窒:“我哪兒有那個意思!”
“那你什麼意思啊?”安甯涼涼地追問,“我姐姐說了,我們既不相識,她也不是什麼長輩,緣何要我們見禮?”
五姑娘仍是不緊不慢地扇着手裡的纨扇:“顧珂柔我聽說過,顧大人家的嫡長女。看你伶牙俐齒的卻眼生得緊,你是哪家的姑娘,管人叫姐姐這般親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