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專注于看戲的顧家姐弟不同,朱思神遊着。他的臉同樣隐沒在黑暗中,唯有雙眸映着台上的光,可見眸中深深的寒意。
旁人看的是戲文,他看的卻是自己的人生。他和這台上的木偶有何不同?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被人操縱着,不可能依照自己的意志邁出去哪怕一小步。
一場戲演了小半個時辰,落下帷幕後房間裡亮起了燈,衆人的笑聲和掌聲喚回了朱思的神智。他看向一旁的黃近侍:“演得好,賞。”
黃近侍命人拿了銀兩去賞那一家四口,他們拿了賞銀,千恩萬謝地下去了。
“好看!”安甯興奮地對朱思道,“這個太有意思了,我覺着比皮影戲好看!”
“各有千秋。”顧文淵點評,“我都喜歡。”
顧珂柔也不得不贊道:“好看。”
幾人從天香樓出來已經到了掌燈時分,長街上亮起了燈。京城沒有宵禁,滿大街的店鋪都還熱鬧着,街上的行人也多了起來,有些是出來用晚膳的,有些是用完了晚膳到長街上來散步的,還有各種小販和貨郎,推着木推車挑着貨筐來到了街上做晚集的生意。
安甯隻覺得還沒有盡興,央求朱思:“四叔,我們再玩一會兒好不好?”
朱思自然依她:“好。”
幾人沿着長街慢慢前行,長街天上橫牽着繩索,從上落下一串一串挂着的紅燈籠,映得地面亮亮堂堂。從臨河的店鋪間的間隙看出去,西涼河倒映着京城璀璨的燈火,仿佛天上的銀河落入了人間,水面倒映的畫面同真實的夜景交相輝映。
夜風輕拂,幾人沿着河堤漫步而行,朱思時不時替身旁的安甯撫開垂柳。安甯擡頭看他:“四叔,你不高興麼?”
他搖了搖頭:“沒有。”
“方才我們看了木偶戲出來,我們三人說着戲文裡的情節,你一直保持着沉默,肯定是有什麼心事。”她走到他身前轉過身,背着雙手嬌俏地看着他,慢慢後退着前行。
他摘下一片柳葉,低頭笑了笑:“長大了就難免有心事。等你長大了也一樣。”
她轉過身去,學着他也摘了一片柳葉,拿到唇邊吹了吹,吹出了清淩淩的哨聲。顧珂柔和顧文淵聞聲向她看來,她得意地揮了揮手中的柳葉:“葉哨,你們也試試?”
朱思、顧珂柔和顧文淵學着她的樣子,也吹起了手中的柳葉。這才發現遠比他們想的要困難得多,柔軟的柳葉難以吹出聲音,即使出了聲,也隻是悶悶得噗噗聲,不似安甯吹出來的那般悠揚。
顧珂柔拉住妹妹:“你快教教我。”
她仔細折了柳葉給姐姐演示,怎麼蜷起一個弧度,如何控制口中的氣流力道,從哪個角度入手去吹。
顧珂柔學得認真,一旁的朱思和顧文淵也仔細聽着。顧珂柔卻怎麼也掌握不好其中的力道,輕了吹不出聲音,稍微一用力,柳葉又破了。
她不由得搖頭,擺弄着手裡的柳葉:“這葉哨看着簡單,實則不易呢。”
眼看着天色越來越晚,朱思提議:“回吧,再晚該讓家裡擔心了。”
朱思袖口裡藏了一片柳葉,回了院子後不由得拿出來,學着安甯的樣子又試了試。隻是這次他也吹破了葉子,看着破損的柳葉他搖了搖頭,将其放在了桌面上。
過了兩日,金玉樓派了人前來,來人不僅帶來了那日被茉莉姨娘奪走的花樣圖案,還帶了許多東西前來賠禮。和他一同前來的還有一個婆子,自稱是定國公夫人身邊的管事嬷嬷,姓譚。
譚嬷嬷也帶來了禮單,都是給顧家的賠禮。等金玉樓的人離開,譚嬷嬷才上前同蘇婉儀行禮開口:“老身是國公夫人身邊的老人了。夫人托老身前來同夫人告罪一聲,是她治家不嚴,這才讓家裡的姨娘和姑娘們犯下了這樣的錯。這事兒國公爺已經狠狠地責罰了姨娘,罰她在院子裡禁足。兩個姑娘也去了祠堂罰跪。那日對府上多有得罪,還請顧夫人見諒。”
譚嬷嬷說着行了個禮,奉上了禮單。
蘇婉儀身邊的劉嬷嬷上前收了禮單交給主母,她接過輕輕放下按在手邊,對譚嬷嬷溫婉笑道:“我家裡兩個孩子言語上也急躁了些,這才惹了貴府姑娘們不快。本就是孩子們間的小吵鬧,還請國公夫人不要放在心上的好。”
顧珂柔和安甯聽說金玉樓的人要上門,早早地就在一側的花廳裡候着了。隔着屏風聽見前面說的話,安甯悄聲對姐姐道:“今日他們态度倒好,要早些這般,哪裡還用鬧得那般不快?”
送走了譚嬷嬷,兩個姑娘來了前廳蘇婉儀面前。看着蘇婉儀手裡拿着的花樣,顧珂柔上前道:“娘,這下子可以給妹妹打那套頭面了。”
蘇婉儀搖了搖頭,放下了手裡的花式:“還是另換吧。這個不用了。”
顧珂柔不解:“為何?”
“你當國公府是真心誠意來道歉不成?”蘇婉儀道,“你們那日在金玉樓的争執不知道怎麼傳進了宮裡,國公府選進宮的那個四姑娘因此受到牽連,被宮裡的貴人申斥,說定國公教女無方。國公夫人這才借機收拾了那姨娘和驕橫的兩個姑娘。可這斥責隻是一時,你若做了這套頭面,日後戴出去讓她們看見,難免就會牽扯出今日這一段是非,并非什麼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