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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靳扶楹悄悄返回靳家時,三更已然報過。
姜棣棠與應灼繞開了内城的官員宅邸,慢慢在京都東街走着,瞧着夜市人流明顯減少下來,隻還有稀稀疏疏幾個人影,不過腳步也快,轉眼間便消失在道路盡頭。
繁華轉瞬即逝,世界歸于寂靜。
“糖葫蘆喽,賣糖葫蘆喽。”
衆多攤販正收拾着攤位行囊,準備着歸家,隻有一個距姜棣棠約莫三十步的老爺子仍在叫賣,聲音有些沙啞,不知是原本嗓音就這般,還是為生活所迫染了風塵。
“姑娘,你要來一串糖葫蘆嗎。”
姜棣棠途徑那老爺子身邊時,還未出聲,便先一步被老爺子叫住。
于是她轉身,借着邊上酒樓未熄的紅燈籠的光亮,瞧清了插在稻草垛最上面的幾串糖葫蘆。
糖衣晶瑩剔透,内裡的山楂果子是同燈籠一樣的紅。
姜棣棠斂眸,隻思索了幾秒,便從荷包裡取出了一錠銀子,放入了老人家冰涼的掌心。
“姑娘,這,這……我也找不開啊。”
老人家頓時手足無措,握着那一錠銀子就要跳開,哆哆嗦嗦的,像是沒料到姜棣棠會直接拿出一錠銀子,有些為難,“這糖葫蘆哪能要得到這麼多錢呐,這一錠銀子都可以買幾百串糖葫蘆喽,我啊,就請姑娘吃一串吧。”
“怎麼看姑娘也是大戶人家的丫頭,許是平日裡也少有出來走動,不曉得價格倒也正常。”
“不用您請我吃。”姜棣棠搖了搖頭,似乎在笑,隻是眼裡氤氲着濃濃的霧氣,模糊了喜悅的情愫,反而帶出些淡淡的傷感,“算是,我請後來人吃的罷。”
姜棣棠挽住袖子,伸手從稻草垛上取了兩串糖葫蘆,将其中一串遞給了應灼,把話說的更明白些:“就當做是我用這錠銀子買爺爺您這一垛子的糖葫蘆了,後面若有人想要,直接給他們便是,若無人,您便回家罷,往後再見着我時,請我吃一串糖葫蘆便是。”
“唉……”
老爺子欲叫住姜棣棠,卻不料姜棣棠和應灼走的極快,許是怕老人家會追上來,話音剛落下便步履匆匆朝前跑去。
其實姜棣棠沒那麼喜歡吃甜的,尤其是半夜。
如糖葫蘆這種甜,于她而言其實本有些齁嗓子,隻是方才瞧見老爺子一人冒着秋風和夜裡不知何時便會降下來的霜露低聲叫賣,就生起些悲憫心。
一錠銀子而已,于她而言根本不值一提,卻也可以是别人救命的稻草。
她想,能多幫一點,她就多幫一點吧。
就當是為自己積德了。
越往内走,人煙越少,連帶着街販都寥寥無幾,隻有沿街的燈籠常亮,照着何人的歸路。
忽然有一陣笛聲傳來,聲音悠揚,曲調陌生,是姜棣棠從未聽過的曲子,她停住腳步,擡頭張望着四周,未瞧見有人,便也繼續往前走了。
這笛聲好似自天上來。
瞧不見吹奏人,未聽過竹笛曲,隻是叫她莫名放空下來,放松了些,笛聲作伴,陪她通程。
應灼卻遲遲未跟上姜棣棠的腳步,隻在姜棣棠疑惑回望時才回神般,眼裡霧蒙蒙的,卻有種莫名的喜悅:“姑娘,時辰已晚,今夜不妨在四公主府上歇下,也好過從此處趕回長秋宮那般波折,公主府上的侍從識時務,不會将此事往外說道的。”
姜棣棠挑眉,目光亮了瞬,就那麼盯着應灼打量了許久,在應灼都覺得不安驚慌正欲解釋之時,姜棣棠卻點了頭,語調輕揚,卻讓人聽出些深意:“好啊,難為你挂念我,那便去四公主府上歇下,免得人從此處趕到長秋宮那般波折。”
應灼未細聽姜棣棠話語,隻曉得她同意了此事,便引路帶姜棣棠朝四公主府上行去。
而笛聲,也在那一瞬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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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方才賣糖葫蘆的老爺子那處,來了個玄衣少年。
“老人家,來串糖葫蘆。”
玄衣少年悄無聲息地走近,掏出一錠銀子,将老人家吓了一跳。
“哎喲,公子使不得,方才啊有位姑娘買下了這些糖葫蘆,說若是有人要便送走,不用你再掏錢了。”老人家緩過來,擺了擺手,抽出串糖葫蘆遞給玄衣少年,順帶将銀子推了回去,“現在的公子姑娘喲,可真有錢嘞,一個個的買串糖葫蘆都用銀錠子,你們敢拿,我也不敢收啊不是。”
“一位姑娘請的?”玄衣少年淡淡笑了,淩厲的眉眼也有幾許柔和之氣,隻轉瞬便将銀子推了回去,傲的不行,嗤道,“我不收姑娘的東西。”
“出門出的急,沒帶碎銀子,您若是收了這銀子覺得心有不安,那接着的這幾日便都往一個地方送糖葫蘆去吧。”
聽玄衣少年這般說,老爺子也未一直推拒,便問他:“何處?”
玄衣少年唇邊的笑未變,他擡手,在老爺子手心中寫了幾個小字,也不等人反應,抽了糖葫蘆便轉身離去,與方才姜棣棠離去的方向相同。
“……!”
隻有老爺子還站在原地,愣愣地瞧着自己手心中多出來的一錠銀錠,回想着方才玄衣少年寫在他手中的字,久久不能回神。
真是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