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詠抱着劍,沉吟道:“感覺有人在利用您?”
“就算有人把我拿刀使,我認。”宣榕一字一句道,“我不可能坐視不管。”
她向長街望去,街道上,來往車輛行人川流不息,有孩童拎着紙鸢,呼朋喚友蹦蹦跳跳,異域的商人牽着駱駝,滿載貨物走過,駝鈴叮當。
太平盛世不過如是。
宣榕看着遠處佛塔垂挂的古鐘,說道:“此事到此為止,把人手都叫回來,回程多讓人注意點就行。”
昔詠微訝:“您不查嗎?”
宣榕面不改色:“怎麼查?能探知我行蹤,可以把手伸到隴西來的人,京城裡就算沒有百人,大幾十人也有,再篩一遍有利可圖的,大概十幾人。這十幾人背後又是錯綜複雜的一層層關系,範圍這麼廣,還能挨個上門興師問罪不成?”
如今朝堂可以大緻分為四派。
每一派系後都波谲雲詭。
昔詠默然,剛想開口,就聽到宣榕開玩笑道:“更何況,這十幾個人中,明面來看最有可能的,甚至是你,昔大人。”
與蕭家有舊仇,被章平折顔面。在隴西和蜀中都有半年以上履職——
昔詠臉色大變,立刻單膝跪地,俯首表态:“臣惶恐!臣忠心可鑒,不敢在郡主眼皮子底下耍花招。更何況,臣若是想讓您幫着出氣,直接說就是了,何必這麼迂回?”
宣榕被昔詠的直截了當震了震,好半晌才無奈道:“要是真懷疑你,怎麼會當面說?昔大人……您都跟在我身邊一年了,還不清楚我性子麼?”
昔詠繃着身子道:“态不可不表。”
宣榕噗嗤一笑:“好啦,昔大人忠心耿耿,昔大人戰無不勝。我午憩會兒,補個覺,不用叫醒我。”
昔詠應是退下了。
合門時,看到宣榕仍在窗前伫立。
昔詠忽然想起,她剛立了軍功、入宮受封時,也曾遠遠見過小郡主的。
小郡主幼時比現在活潑一些。
是那種天真的、好奇的、不谙世事的試探。
那是春天,巍峨連綿的宮殿群下,她被皇嗣和伴讀們簇擁着,一群小孩兒坐在長階上,她托着下巴,望着綻放的玉蘭。
似是有想法,嘗試着攀樹折花。被一群侍從哭爹喊娘得求住,沒爬。
她很乖巧地拿着随從摘下來的花,三兩下,折了隻蝴蝶。
向天空擲去,被風吹過,剛好落在琉璃瓦上。
那時的她尚且懵懂快樂。
後來,衆生的苦難,将她一刀一刀,雕成了香火裡的神像。
無邊悲憫,無邊苦楚。
無邊孤獨。
*
這一覺,宣榕睡到傍晚才醒。
醒來,日光漸斜,有秋風從沒阖的窗裡掃入,她有點冷,去關窗時,看到一枝燦爛的金花茶。
嫩黃的顔色。
嗯?
她左右看了看,果然見到追虹立在不遠處的樹上。
便笑道:“怎麼隻有你?阿望呢?”
追虹便扇了扇翅膀,像是在指地。
宣榕順着往地上看去,隻見地上是一排排狼的爪印。很深,像是爪上沾了污泥。
宣榕:“???”
她将花插進瓶裡,下樓,跟着爪印一路來到不遠處的河邊。
就看到一隻漆黑的不明物體,在清澈的河水裡撒着歡。
宣榕:“………………”
仔細一看,那不明物體是阿望。再定眼一看,它主人滿臉陰沉地立在岸上,看它散德行。
宣榕莫名心虛起來。
心道:“總不能是去為我摘花惹得一身泥巴吧?”
這樣想着,她不由得走了近了點,又因為心虛,那步子邁得也輕。
耶律堯本抱臂在岸,冷眼旁觀,但見到阿望将自己越搞越糟,終是額頭青筋跳了跳,忍不住問道:“你就隻會在雪地裡打滾除塵嗎?”
阿望特自豪地叫了聲:“嗚嗚!”
耶律堯:“洗澡不會?”
阿望囫囵着爬上岸:“嗚嗚嗚。”
耶律堯:“……”
他似乎看不下去了,認命地歎了口氣,咔擦兩聲,沉重的玄鐵護腕墜地,又開始挽袖子,露出一截肌理緊實的小臂——像是要替阿望洗澡。
剛走沒兩步,嘩啦一陣水聲,阿望從岸上跳入池塘。
漸起的水霧将耶律堯澆了個滿身。
“阿望!!!”耶律堯聲音已含愠怒,“你再鬧試試?”
但阿望很明顯太久沒撒歡了,咬住耶律堯袖擺,想要把他往水裡拖。
耶律堯冷笑一聲,幹脆将上衣脫了,揪住阿望後頸,也不知是要洗狼還是揍狼。
宣榕微微一怔。
那具屬于青年男子的身體,腰背線條優美流暢,肌肉不誇張,但力氣似乎大到能将阿望單手提起。
按理來說,她應當非禮勿視。
但耶律堯背上那片紋理複雜的刺青,讓她一時沒有移開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