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雲華道:“眼見不一定為實,耳聽也不一定是真,茶是否真假,它自己會說話。”
話音一落,衆人竊竊私語。
“茶會說話?我還是頭一回聽?”
“對啊,茶還能怎麼說話?”
“胡掌櫃都鑒定了,難道還能弄錯?”
“單二小姐,”胡掌櫃臉色難看:“你是質疑我适才說假話?我胡某人在建安做茶十多年,走過的路比你吃的鹽還多,當年你父親在世時,甚至曾向我請教過。沒想到你年紀輕輕卻如此輕狂,先是不将茶鹽司祁大人放在眼裡,又是當衆诋毀我胡某人。”
“胡掌櫃這話從何說起?”單雲華訝異:“晚輩并非诋毀您,也并非質疑,隻是求知真相而已。”
“你這是求知真相?人證物證都有,你這是狡辯!”
“哎哎哎.....你急什麼?”這時,蔺琰出聲:“準許你們長篇大論擺證據,怎麼單二小姐就不能為自己辯駁了?還是說你心虛不敢讓單二小姐辯駁?”
“你是何人?”胡掌櫃見他衣着非官服,口音也非本地,卻又大剌剌站在堂内。
“小爺的身份你不配打聽。”
胡掌櫃一噎,偷偷看向上首坐着的祁瑾序。見他面色冷淡眼底沒什麼情緒,揣測這位應該也是非富即貴,于是悻悻地閉嘴。
單雲華卻詫異看了蔺琰一眼,沒想到他會幫自己說話。蔺琰接收到她的目光,得意地眨了眨眼。
她立即收回視線,對祁瑾序道:“祁大人,可否給民女一炷香時間。”
祁瑾序盯了她一會,倏而又懶懶地撐着半邊臉坐回去。
“可,本官也想見識茶如何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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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茶餅送來了。”徐叔帶着茶餅匆匆進大堂:“這是咱們作坊今年的春餅。”
“小姐,茶具奴婢也帶來了,現在要做什麼?”婢女明夏提着都籃問。
單雲華吩咐:“擺盞,燒水,我今日為祁大人煎一道茶。”
婢女應聲,立即打開都籃,取出茶具擺在茶幾上。
單雲華把适才那餅被視為證據的茶餅放入紙囊中,又把徐叔送來的春餅也放入紙囊中,然後用茶椎将兩餅茶各自搗碎。
接着,将搗碎的茶投入銀茶碾中,碾磨成粉。
她這邊不徐不疾地開始煎茶,堂外圍觀的人不僅沒散去,反而因單雲華這句“茶會說話”引來更多人圍觀。大家都伸長脖頸看,也想知道這茶到底怎麼說話。
胡掌櫃被送來一把椅子,在一旁坐觀,而那告狀的婦人緊緊盯着單雲華的動靜,連蔺琰也好奇地看向這邊。
唯獨祁瑾序事不關己般,他懶懶靠着圈椅,眼睫微阖,以手支着額頭像是在打盹,又像是在思考其他事。
蔺琰被單雲華的動作吸引,他拉着把椅子坐過去,饒有興緻地閑談:“京城時興點茶,我還以為建安也時興點茶呢,原來你們煎茶飲。”①
單雲華用絹帛細細篩過茶末,然後靜待水沸。
因他此前幫自己說話,單雲華對他印象倒改觀了幾分。她溫聲道:“建安也時興,小姐夫人們最愛點茶。若得閑我也喜歡獨自點一道茶飲,隻不過今日特殊,煎茶更方便些。”
蔺琰點頭:“煎茶确實方便,不過我更喜點茶。人生八雅,茶不可或缺,而點茶又是衆多飲茶方式之中最為妙棋橫生的。”
單雲華沒想到他一個富貴公子哥居然還能有這般感悟,眼裡帶着些贊許。
“不承想公子居然是個講究之人。”
蔺琰挑眉,折扇唰地一展:“我看着不像?不是我自誇,小爺我點茶工夫厲害着呢,哪天得閑跟你鬥一鬥。”
“嗯咳——”
這時,上首的祁瑾序咳了聲,蔺琰讪讪停了話頭,無聲地打了個口語,意思是“改日吃茶。”
單雲華低首,沒應聲。恰巧銀鍑中的水沸了,她拿起鹽罐,撥了點鹽入水中調味。
須臾,又以竹英在水中攪拌,使得沸水均勻下來。
她鎮定自若,動作有條不紊,仿佛一切都在掌握中。這股從容不迫的氣度看在圍觀百姓的眼中,竟是平添了種“清者自清”的信服力。
當銀鍑中的水二沸時,單雲華把此前磨好的茶末撥入其中。然後以竹英緩慢環擊湯心,便于激發茶性。
環擊了會,鍑中的水再沸時,就可見茶的沫饽浮于水面,如花似雪。
“妙!”蔺琰扇柄擊打掌心,躍躍欲試等待品茶。
圍觀者瞧見了,也不禁點頭:“單家不愧是制茶世家,不僅制茶的手藝好,煎茶的工夫也了得啊。”
見風向漸漸偏向單雲華,胡掌櫃和那婦人着急起來。胡掌櫃暗示一眼,那婦人頓時哭起來:“哎呦!這得等到什麼時候啊,我家中還有老母親和孩子要照看呢,丈夫又還昏迷不醒,單二小姐這是做什麼?是想拖延時間嗎?”
常舟察覺祁瑾序臉色微沉,忙呵斥這婦人:“大人跟前,肅靜!”
婦人吓一跳,趕忙瑟縮閉嘴了。
這時,上首的祁瑾序緩慢睜眼,入目的便是女子安靜坐在堂内煎茶的畫面。
晨光從門外照進來,女子身姿柔和在光影中,鍑中水氣氤氲,茶香彌漫整個堂内。
忽地,他想起京城書房裡挂的一張少女煮茶圖,跟此時場景倒有些相似。
“祁大人?”
回過神,祁瑾序見單雲華端着盞茶喊他。
“還請祁大人嘗嘗單家作坊今年的春餅。”她說。
祁瑾序沒動,繼續支着額,臉上也沒什麼表情。
單雲華舉了會,暗道京城來的貴公子架子不是一般大,連吃茶也不肯纡尊降貴挪腳。
想了想,她吩咐明夏送去他跟前。
“大人請飲茶。”明夏将茶盞放在祁瑾序面前的案上,立馬退下。
祁瑾序盯着茶盞,上頭沫饽仍浮于盞上,顯然易見這位單家小姐煎茶工夫不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