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會,他視線淡漠地從茶盞上收回,端起淺品了口。
單雲華問:“祁大人,敢問單家制作的春餅滋味如何?”
祁瑾序毫不吝啬道:“久聞單家制茶工夫,湯醇氣正,滋味不錯。”
單雲華點頭:“如此,還請祁大人再飲這盞茶。”
她起身,親自端着茶盞上前,放在祁瑾序面前。
“哎......”蔺琰慌忙喊:“這盞茶可是剛才發黴的茶餅煮的,有毒啊。”
單雲華笑了笑,端起茶盞仰頭喝盡:“放心,一盞死不了。”
她将盞底露給祁瑾序看,然後轉頭給祁瑾序又倒了一盞。
祁瑾序:“........”
在場所有人臉色皆是怪異,怪異中夾雜着點不可思議的表情。
沒想到單雲華居然敢讓堂堂茶鹽司司主喝發黴的茶,這膽子......還真不是一般大。
常舟已經是震驚得不能再震驚了。
他家主子何等尊貴?嘴巴也挑剔得很,别說發黴的茶,隻要次一等的茶都不願入口。今天倒好,這女子卻要他飲發黴的茶,還直言“放心,喝不死!”
此時看他家主子臉上表情有點黑,莫名地,他想笑,但不敢笑出聲。
不過蔺琰就沒這麼客氣了,他顫着肩膀低低笑出聲來。還煽風點火說:“哥,一杯茶而已,你可不能輸給人家小娘子啊。”
祁瑾序臉色微沉,擡眸盯着單雲華,在她平靜的眼眸裡捕捉到一絲報複。
他唇角輕扯:“何意?”
“大人就不想知道茶怎麼說話嗎?”單雲華道:“而真相就藏在這盞茶湯裡。”
默了默,祁瑾序端起茶盞,面不改色一口飲盡。
随着他的動作,蔺琰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常舟更是駭得嘴巴張成雞蛋一樣大。
“祁大人,這盞茶滋味如何?”單雲華又問。
祁瑾序臉黑,不語。
“胡掌櫃呢?”單雲華轉身,看向胡掌櫃,适才明夏已經将春餅和黴茶的茶湯都分給了他。
胡掌櫃端着黴茶的茶湯臉色緊繃,然而祁大人都喝了他總不能比人家還金貴,遲疑片刻,也一口飲盡。
“敢問胡掌櫃,春餅滋味與這餅黴茶有何不同?”
胡掌櫃木着臉:“祁大人說得沒錯,湯醇氣正,茶确實好。至于這餅黴茶......滋味寡淡澀喉。”
“多謝如實告知。”單雲華點頭,轉而又對祁瑾序道:“盡管剛才這盞是發黴的茶,可想必以祁大人的靈敏也察覺出了兩餅茶的不一樣。”
“同樣是單家制作的茶餅,為何滋味相差如此大?”她說:“前頭的茶味甘且香正,而後頭的茶,味寡香雜。難道是因為茶餅發黴所緻?”
單雲華停了會,見堂内無人應聲,接着道:“然而并非如此。好茶宛若君子,即便藏于污濁之地也不掩其氣度。換而言之,好茶即便發黴,其茶味也該足,茶氣也該厚,茶香也該高。”
“可偏偏這盞茶沒有,為何?”她掀睫,對上祁瑾序的視線:“大人,因為這一餅是外焙茶,而非單家作坊的正焙茶。”②
話一落下,又引得堂外圍觀的百姓紛紛議論起來。
“原來是這樣啊,這餅既然是外焙茶,這麼說來就是假冒的,還以次充好。”
“對啊,看來這餅發黴的茶根本不是單家的,被人調包了......”
胡掌櫃也不知想到了什麼,臉色驟變,再不複之前淡定神色,這會兒坐如針氈起來。
單雲華繼續道:“正焙茶有正山的品質和格調,曆久彌新,陳而不敗。外焙茶雖可通過制作工藝将外形色澤做得相似,卻缺少内在的韻味。雖茶餅緊實,可條索紋理不細密;雖味醇,但澀滞;雖湯清,卻香斂。”
“這世間人的心、人的口、人的眼,皆可欺騙,唯有茶不會騙人。它就在那,隻會以事實言真。”
她消瘦的身姿不卑不亢地站在堂内,一番辯駁的話擲地有聲。
“說得好!”
人群中不知誰人帶頭,竟是歡呼鼓起掌來。
“單二小姐說得對,茶就是用來喝的不是用來看的,正不正,好不好,一喝全明白了。”
“對啊,剛才胡掌櫃隻看了兩眼就說茶是真的,可見也不能信。”
“單家制茶居然還有人懷疑?誰不知道單家的茶在建安是出了名的好,單家最重口碑怎麼可能賣發黴的茶?我看就是這個賊婦惡人先告狀......”
堂外吵吵嚷嚷,堂内,祁瑾序與單雲華靜默對視。
此女子先是出言無狀挑釁,後又膽大包天逼迫。一樁樁一件件全然不似大家閨秀的做派,可謂離經叛道。
“祁大人,”單雲華目光毫不退縮:“正焙的茶在單家作坊還有很多,您隻需帶人去作坊查看便知我說的全是真話了。”
“今日之事......”她收起身上的棱角,低首福了福:“還請大人明察。”
說完,她收拾東西,帶着徐叔和婢女告辭離去。
“這......”
見她一走,胡掌櫃也坐不住了,趕忙起身拜别。那婦人神色慌亂,然還未等她說話,常舟就已經讓人把她押了下去。
很快,堂外圍觀的百姓們也陸續散去,堂内變得安靜起來。
蔺琰佩服地感歎:“不愧是跟你配一臉的小娘子,這說話的膽量,這辯證的氣勢,跟你如出一轍啊。”
話落,他看見祁瑾序适才還泰然淡定的臉色變了變。
然後,猛地低頭嘔起來。
“快端清水來漱口!”祁瑾序狼狽地吩咐。
蔺琰一怔,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