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水為甯沅的衣衫添了重,原本飄逸的紗衫如有萬鈞,直直引她往水下墜。
仿佛有巨石壓在心口,連眼皮都有些沉。
……嗚嗚,她是不是要死了?
她芳齡未至十六,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紀,死在哪兒不行,偏偏還要死在沈硯這個晦氣東西面前。
就在她意識開始消散時,随着又一道入水之音,一雙手驟然橫在她身前,将她一把帶出水面。
一時間,新鮮空氣灌入口鼻,沉悶的流水聲換作啾啾鳥鳴,好似久縛囚籠之人驟得自由,她頭一回覺得風拂桃花的氣息竟如此令人安心。
沈硯仍箍着那侍衛,目光落向少女微張的紅唇。
是她在說話嗎?
嫣紅的口脂褪去些許,露出原本的柔嫩底色,如今映着未幹的水汽,更顯盈潤飽滿。
他笃定以甯沅現在的狀況,根本沒有能力完整地說出這幾句話,更何況,她思慕自己已久,怎麼會口口聲聲喊他“晦氣東西”。
那麼……是他幻聽了?
許是近日勞累,他不曾休息好吧。
少女沾染的湖水洇濕了身下一片草地,她大口大口喘息着,身前起伏不定,待緩了些許,稍稍擡眼,就瞧見沈硯正死死盯着自己。
她下意識垂首,卻見春衫已然濕透,徹底勾勒出其下遮掩着的曼妙身段,而粉紗緊貼在身前,襯得峰巒如雪似酥。
……他他他往哪看呢?
饒她剛脫離險境,心中一惱,頰邊攀上些薄紅,趕忙擡臂遮擋,别過臉去。
真不要臉!
平時端得一副人模狗樣,還不就是會趁人之危,見她落水濕衣,便盯着姑娘家不該看的地方看!
她好像是在罵他?
再說了,他隻是想确認她到底有沒有說話,嘴巴到底有什麼不能看的?
沈硯抿了抿唇,這才不帶心虛地把投向她的目光收回來。
他确信甯沅并沒有開口。
隻是不知為何,他似乎能聽見她心裡在想什麼。
他微垂雙眸,刻意不再去看她,卻睨見手中攥着的那侍衛正癡癡地看着春衫盡濕的少女。
沈硯對甯沅雖沒有什麼色心,可他也是個男人,自然不難看穿這侍衛私心裡的亵渎。
“哎呦!疼疼疼……大人饒命!”
他的手指微微使力,那侍衛便叫苦不疊,無暇再去瞧她。
這事古怪得很。
中宮設宴,宮城巡防較往日該更為嚴格,若有巡邏,也該是八人一隊,為何會有一個落單侍衛獨身出現在宮道之上?
他輕蹙眉心,單手解下外袍,朝甯沅抛了過去。
衣衫兜頭朝她蓋下來,衣袖間混着清冷的梅香。
與此同時,一道冷淡的嗓音響起:“穿上。”
哎……?
甯沅有些意外,愣愣地扯下頭上的雪白外袍,目光所及是在春風裡招搖着的柳條,和一旁身姿颀長,眉目清俊,僅着一襲中衣的沈硯。
依舊白得刺眼。
他怎麼會顧念她?
方才不還見死不救呢。
哦,這人一向看中他的聲名。
大抵是她人沒死成,尚頂着他未婚妻的身份,便不得不在衆人面前護着她的清譽。
待她胡亂裹好衣衫,身旁的女子這才扶着她起身。
“沈大人,發生了何事?”
若幹侍衛匆匆趕來。
甯沅這才留意到,救她出水的原不是宮中侍衛,而是一名一身勁裝的女子,看樣子似乎是暗衛。
“多謝姐姐救命之恩。”她屈膝行了個女禮。
她本就是個和軟的性子,并不覺得人生來就有高低貴賤,不論女使或是護衛,隻是一份他們賴以生存的工作,故而待幫助過她的人,總是格外客氣些,習慣性地道一聲謝。
沈硯身姿颀長,肩背寬闊,他的外袍裹在她身上,袍角便在地上堆疊了幾層,存在感實在是太過強烈。
她還是頭一回感受被衣衫淹沒的感覺,這令她實在難以忽視沈硯。
……要不然也謝謝他吧。
她艱難拖着外袍轉過去,對着樹下的沈硯遙遙福身:“也多謝你。”
沈硯沒有應聲,也沒有看她。
他把那侍衛交給了趕來的禁軍統領手中,又囑咐他幾句話,一邊說着,一邊頗為嫌棄地甩了甩手,似乎攥着那侍衛,如同攥着什麼髒東西,最後轉身從容而去,一氣呵成。
仿佛當她不存在。
救她的那女暗衛見沈硯并沒有搭理她的意思,趕忙解圍道:“甯小姐不必客氣,奴婢是皇後娘娘身邊的貼身近衛,名喚雲覺,您衣裙盡濕,現下也不便出宮,不妨随奴婢回長春宮去,換身幹淨衣裳。”
甯沅點點頭:“多謝娘娘恩典。”
雲覺自幼長在沈府,從小見得最多的,便是稍稍年長卻狂放不羁的小姐,和年紀輕輕卻成熟持重的公子,沒見過像甯沅這般正常的溫軟嬌嬌娘。
甯小姐多可愛啊,生得水靈,人也溫柔,她家公子真的很沒有眼光。
念及娘娘平日裡對沈硯這樁婚事的操心,雲覺想,她也應當為主子分憂,好生撮合撮合他倆。
她扶着甯沅望長春宮走,正在糾結如何打開這個話匣子,誰料甯沅卻率先開口,問出了心底的疑惑。
“姐姐……你說你是皇後娘娘的近衛,長春宮離這處不近,那你怎會知曉湖邊發生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