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身世家大族且被寄予厚望的孩子,自幼一言一行皆受衆人矚目,故而早早習得了該如何在旁人面前不經意地展露氣質。
沈硯仰賴于絕妙輕功,飛身入内時衣袂飄然,又穩穩而立,這樣的出場,已然比尋常敲門要引人注目許多。
坐下後,他端起圓盒的手指拿捏地恰到好處,不甚在意地朝門口二人投來一眼,端得一副渾然天成的矜貴與随意。
果然,甯沅自他落座後,就不曾再看裴子星一眼。
她隻怔怔地看着他,紅唇微張。
沈硯心中不屑。
甯沅平日裡裝得嘴硬無比,不光嘴上否認對他的喜歡,心下還反複暗示,可到頭來,眼中還不是隻有他一人。
黑白分明的眸子瞪得愈發地大,甯沅微微蹙眉,擡步朝他走了過來。
“沈硯……”
呵,她終于明白這藥是自己送的了?
沈硯容色冷淡,饒有興味地垂眸看她。
她最好是好好向他道個謝。
至于在心中誤會他一事,他可以不和她計較。
不過,他話都說到那份上了,子星怎麼還不走?
和甯沅自幼便有婚約的是他,隻要未至宵禁,他在她房間内淺坐會兒也無傷大雅。
可裴子星與她又沒關系,賴在人家房門口不走算什麼?
他折下手腕,瞥了眼仍恪守規矩立于門邊的好友,從容對甯沅道:“你有什麼話要同我單獨……”
一陣甜香自身前飄過,卻未有片刻停留。
甯沅并不是來找他說話的。
她徑直越過沈硯,匆匆走向窗前,指尖摸了摸窗框上的朱漆,很是懊惱。
“我才剛找人補好的漆,轉眼又被你弄掉了。”
上回沈硯夜半入室,替她收拾完屋子後便跳窗走了。
他踏在窗框上借力,不慎蹭下了一塊這三十年老店新刷的漆。
第二天,被客棧裡的灑掃雜役發現,她被迫賠了五兩銀子。
五兩銀子,足夠一個尋常的五口之家生活兩年!
不過此處終究是達官貴人常住之所,裝潢格外貴些也屬正常。
但她隻是個空有名頭,沒有寵愛的閨秀,平日裡的月例銀子已是緊緊巴巴,雖剛得了賞賜,可也不想還沒捂熱便散了去,隻好從她本就不多的私房錢裡出。
她沾上沈硯,果然會變得晦氣。
這不,剛補好就又壞了。
她還得賠錢。
……她總不能因着不想與他多有交集,便回回當這個冤大頭吧?
沈硯在府上的境遇與她截然不同,他自幼被府中上下捧着長大。
比起她的拮據,他要闊綽得多。
要不然……她還是學着拉下面子,向始作俑者讨要吧。
她磨蹭回他面前,怯怯伸出手來:“你可以賠我點錢嗎?”
……
室内頓時落入一片靜寂。
沈硯覺得自己有些頭疼。
門口似有自緊抿的唇中逸出的憋笑之聲,他一個冷淡眼風掃過去,恰巧與眼中笑得燦爛的裴子星四目相對。
裴子星斂住笑容,頗識相道:“甯小姐,藥既然已經送到,那我便先走了,你好好養傷。”
甯沅見沈硯不語,便知他定又覺得她上不得台面,連這點銀子都要向他讨要。
她幹脆拿出錢袋,解釋道:“不是我小氣,我真的沒有了,我的月例僅有二兩銀子,先前……已經賠了一回。”
……
好煩,她怎麼又開始自證了。
弄壞了東西賠錢本就是理所應當的啊!
沈硯凝着面前看上去比甯沅還要單薄的錢袋,裡面僅剩碎銀幾許。
陛下出巡,自不會讓随行之人出銀子。
她的繼母以無處可用為由不給她貼補,也無可指摘。
可甯沅終究是一個大家閨秀,雖說比起尋常人家不愁吃穿,但也需用銀子打賞下人,收買人心。
區區二兩銀子夠做什麼?
掃一掃他們沈家的地縫,抖落出來的銀兩都夠甯沅一輩子的月例銀子。
他幹脆取出一張銀票,擱在她手中。
“夠嗎?”
面前的少女搖了搖頭。
沈硯面色有些不耐。
雖說他不吝于給她銀錢,可她也不能貪婪得如此明顯吧?
……罷了,他看她可憐,讓讓她。
他又放上去一張銀票。
少女依然搖了搖頭。
她怎麼隻顧眼前的蠅頭小利呢?
“甯沅,你不要得寸進尺。”沈硯一邊開口提點她,一邊又放上幾張,“你如今借窗框補漆一事訛我,倒不如把心思放在該如何當好一家主母之上,日後你我成婚,銀子可不止你手上這麼一點兒——”
“你給得太多了,我找不開。”
她仍舊搖頭,軟聲打斷了他。
“……我幾時說要你找零了?”
“那我也不能要啊。”她把那些銀票一齊塞回他手中,“咱們倆非親非故的。”
非親非故?
非親也就罷了,終究他們還未成婚入籍,可他們認識這麼多年,總不至于連故人也算不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