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臣們見到賀重錦呆呆木木地樣子,不由得背後議論:“做爹不是喜事?賀大人看起來似是不太高興的樣子?難道吃錯藥了?”
另一名大臣冷哼一聲,随後壓低了聲音:“你來朝中不是一日兩日了,就連陛下都未必摸得清賀大人的性子,何況是你?”
這天,賀重錦帶着江纓進宮,面見劉裕和賀太後。
天氣炎熱,太後和劉裕正在水榭裡乘涼,亭外侯着好幾名伺候的宮女,賀重錦和江纓行了一禮,比起第一次面聖,這次有賀重錦在,江纓反而沒那麼害怕了。
更何況,從進入亭内,太後始終用欣賞的眼光看着她,劉裕則摸着下巴打量着江纓,心想:這容貌看着着實挺一般的,表兄看上她哪兒了?
江纓語氣有些怯:“臣女江纓,參見太後娘娘,拜見陛下。”
“還叫太後娘娘?”太後笑道,“這裡是内宮,并非嚴肅的場合,江纓,你也不必拘着,就随重錦叫我一聲姑母吧。”
“姑......姑母。”
進宮之前,賀重錦就和江纓說過,太後在朝臣面前一向表現的嚴肅,但私下裡是極好相處的人。
曾經先帝尚在人世時,太後隻位于妃位,而宮中嫔妃如雲,先帝最寵幸貌美如花的晨妃,後來皇後病逝,先帝便準備立晨妃為後。
但誰承想,先帝南巡遊玩一趟,回到宮中後發現染了當地的瘟疫,阖宮上下所有的嫔妃無人敢去照顧,被下令去伺候的宮女太監甯可冒着抗旨的風險,也不敢靠近寝殿内。
唯有太後,也就是賀氏一人,在先帝的病榻前衣不解帶的照顧,不懼瘟疫,膽識過人,先帝痊愈後,除了她之外再也沒有臨幸過别人,很快就有了年幼的皇子劉裕。
江纓聽賀重錦說過,劉裕的登基路充滿了坎坷。
因為先帝的病來得突然,走得也突然,駕崩的時候隻匆匆将傳位诏書塞給了太後。
這張诏書尚未來得及昭告天下,劉裕登基後,各路藩王野心勃勃,借口說聖旨為假,并非先帝親筆所書,便起兵謀反。
那時,劉裕才不過十五歲,還是個心智尚未成熟的青蔥少年時,便在母親的保護下坐上了萬衆矚目的龍椅。
“來,過來叫哀家看看。”
江纓上前,太後握着她的手,十分滿意道:“嗯,看着就是乖巧的孩子,隻可惜,有那樣一個生母和父親。”
聞言,江纓心中湧起酸澀,劉裕道:“母後的話,兒臣聽不懂,何出此言?”
“你母後我,深居宮中多年,到了這個位置,何嘗會有看不清的事?”太後輕輕拍了拍江纓的手:“江懷鼎的夫人是期望你入宮為妃,獲得恩寵,所以才逼着你在禦前獻琴,對嗎?”
指尖常年累積的薄繭仍在。
半晌,江纓咽下去苦澀,終是點點頭:“太後娘娘,母親她是為我着想,我不怪她,父親官職低微,我是家中獨女,理應努力為江家分憂。”
說這話時,連江纓自己都開始懷疑自己了。
她真的從心裡一刻沒怪過江夫人嗎?她是真的想為江家,為江懷鼎分憂嗎?
好像從記事起,這些就是江纓循規蹈矩,必須完成的事一樣,而成為皇京第一才女,恰巧與這些并不相饽。
至于,與賀重錦在宮園裡的事,無非是意外之中的意外。
賀重錦平靜地立在那裡,聽了太後這話,心裡産生一種奇怪的疼,是一絲心疼,随後說:“今日難能進宮,姑母可願讓纓纓再獻一首陽春白雪?”
劉裕磕着瓜子,一聽到要彈琴,立馬站起來:“母後,兒臣想起還有事,先行告辭了。”
這幾日,太後帶着劉裕看了不少的德才兼備的世家女眷,準備為他物色合适的妃嫔人選。
那些女眷生得平平無奇便罷了,五個之中三個獻琴,劉裕聽了整整一下午,耳朵都要聽出繭子了。
最令劉裕無奈的是,那些世家女的琴技翻來覆去無非是一回事,母後倒是欣賞的入神。
最後,這些世家女都沒能成功入宮,他才不要娶她們。
一抹紫袖擋住了劉裕的去路,賀重錦恭敬道:“纓纓的琴技絕佳,陛下聽完再走尚且不遲。”
“表哥,并非朕不聽,朕今日聽得琴曲實在是太......”
便見賀重錦神色一凜,多了幾分冷意,少了幾分恭敬:“陛下說得有道理,但不聽琴,怎知不好聽?”
這是逼着人家聽啊!
劉裕說到一半的話咽了下去,回到原來的位置坐下:“表兄這樣說了,那朕就姑且一聽,江娘子,你要好好彈奏,知道了沒有?”
江纓行了一禮:“謝過陛下。”
紅豆将焦尾琴端了上來,江纓坐在琴邊,想到小皇帝和太後都在看着,心裡就莫名感到緊張。
賀重錦嘴角微勾,道:“纓纓,我來彈吧。”
劉裕和江纓幾乎同時出聲:“别!”
氣氛陷入了詭異的沉默,劉裕都傻了,表兄是瘋了嗎?他以前甚至提醒過賀重錦,以後不要再碰琴了。
太後無奈笑了笑,對江纓道:“你且彈給哀家聽聽,彈得不好,哀家也不會怪你。”
一曲陽春白雪,悠揚婉轉,江纓輕撩素弦,擡起頭不自覺地與賀重錦對視,男子依舊五官俊逸,眉清目秀,而人卻時而如風霜,時而如雨露。
他仿佛有一種無形的力量,能夠默默無聞地令她混亂的心緒穩定下來。
或許,她不差。
她一定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