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阮萌萌到家時,已是華燈初上。
她進屋後沒有開燈,透過臨江的落地窗,外面是人間煙火璀璨,燈紅酒綠車水馬龍,處處彰顯着這座超一線城市旺盛的生命力。
阮萌萌将自己摔進沙發,仰頭看着天花闆,黑暗中,嗓子眼裡兀然蹦出一聲短促的嗤笑。
江景大平層,高層全景式環形落地窗,雖說不是這座城市最繁華的地段,卻也位于知名商圈,買入時均價12萬一平,盡管當時選的是整個樓盤裡最小的戶型,等阮萌萌裝修好順利入住時,也已經掏空了她這些年所有的積蓄。
外加三十年的房貸,月供6萬。
曾經這套房子是她最驕傲的戰利品,哪怕房貸高昂,也架不住她對自己的未來信心滿滿。而如今才當了不到兩年的房奴就遇此意外,剩下的二十八年也不知道還剩多少……隻能說這生活果真世事難料、變幻無常。
手機微微震動,從明到暗,是林杏,她一口氣發了好幾條語音過來。
“對了萌萌姐,病理報告是一周後可以取,到時我陪你去呀。如果你不想去,我直接幫你拿回來也可以的。”
“還有,護士說這幾天先吃點軟的好消化的食物,今天大便裡如果有血是正常現象,但持續帶血就要記得回醫院複診。”
“檢查的醫生當時問了我你的家庭情況,我感覺他好像很希望這種事是直接和你的家人們交流,我也覺得要和叔叔阿姨們好好聊聊,這麼大的事,瞞着不太好。”
“最最重要的!要按時休息、按時吃飯,适量保持運動,不能給自己太大壓力,萌萌姐加油!!!”
語音播放完畢,空氣驟然安靜下來。
關于怎麼和父母開口說這事,阮萌萌覺得有點頭痛。
按她的設想,這事雖然有點棘手,但也不到生死存亡的關頭,如果能自己解決,她其實并不想讓父母擔心。
而讓她覺得難解決的,反而是自己的工作交接問題。如果要住院做手術,她必然得離崗一段時間。但在現在這種競争激烈的市場環境下,請假時找人接手容易,但假期結束後,能否再從人家手裡接回來就不好說了。
她努力了那麼多年,好不容易才走到現在,實在不甘心就這麼放棄。
越想越煩躁。
阮萌萌擡手按了按太陽穴,決定這個問題先放一放。摸出手機給林杏回消息,先是感謝對方下午的陪伴,接着發了個紅包過去,最後才交代她先不要把自己生病的事說出去,做完這一切,阮萌萌短暫地松了口氣,終于想起該給自己弄點吃的。
其實這會兒她生理上并沒有什麼饑餓感,但精神上想到為了做這個腸鏡檢查已經禁食兩天,現在終于解禁了,總該好好吃點什麼有滋有味的才算有儀式感。
隻是有醫囑交代在前,她猶豫了好一會兒,還是忍住了煎牛排的沖動,轉而給自己下了碗速凍小馄饨。
唔,馄饨皮是面食,餡是攪碎的香菇肉糜,怎麼不算有肉有菜又好消化呢。
可這香味沒讓她美多久,第三個下肚,腹部就再次傳來了熟悉的隐痛。
阮萌萌放下勺子,有點無奈。
這種情況其實已經持續了幾個月了,空腹時還好,但隻要一進食,腹部就會開始陣痛,她頻繁的跑廁所,卻也排不出什麼。
之前她隻當是自己腸胃敏感脆弱,以為不吃辛辣多喝熱水就能解決,實在痛得難受了她就吞片止痛藥,于是就這麼稀裡糊塗的過去了。直到今天她才終于明白,腸子裡堵了這麼大一塊,食物吃下去被堵着過不去,不痛才怪。
仿佛忽然開竅,之前被她忽略掉的很多小細節,在今天都被那張診斷書串了起來。
神使鬼差的,阮萌萌想起了下午陸時均離開前說過的話,她跑進儲物室,翻箱倒櫃半晌,終于從常年吃灰的醫藥箱裡翻出了個水銀體溫計。
等待體溫測量的間隙裡,她打開手機,搜索下了腸癌的症狀,一目十行翻過去,忽然在其中一個詞處停下:癌燒。
恰好時間到了,她取出體溫計,仔細一看,38.1℃。
居然真的在發燒,雖然達不到吃退燒藥的程度,但也不算低。
阮萌萌呆呆看着手裡的體溫計,其實之前她不是沒幻想過,比如一周後病理出來結果顯示腫瘤是良性,她隻需要切掉就可以生龍活虎的回來繼續卷生卷死。
可事實證明,陸時均在他的領域永遠靠譜,就如少年時,隻要是他肯給出的解題答案,永遠是正确的。
……
此後幾天,阮萌萌一如既往地早出晚歸,隻是多了個測量體溫的習慣。
于是她發現自己每天傍晚身體都會準時起熱,然後在睡夢中靜靜退下去。于是她習慣了每日晚餐後往腦門上扣一塊退熱貼,再繼續未完成的工作。
她還是身先士卒帶頭加班,唯一的反常大概是在當周的經營例會上,她強勢又挑剔地直接點出了每一個進行中的項目存在的問題,甚至一反常态訓斥了一個習慣性擺爛劃水的關系戶,可謂是鐵面無情,嘎嘎亂殺。
一時間整個部門人人自危,不知道她這是抽了什麼風。唯一知情的林杏卻清楚,阮萌萌這大概是在做鋪墊,如果她離崗,新來的負責人未必能容忍這麼多的混子。
一周很快就過去了,在林杏提醒說可以去拿報告時,阮萌萌臨時找了個活兒将人打發了,獨自驅車去了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