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安靜下來,耐着性子說:“不着急,我等你想好。”殊不知這是給自己挖了一個坑。
江伯永緊跟着咬了咬牙:“如若沒有中秋宴的事,我本打算與公主提親的——就在下月。可現在,我不知道還該不該這麼做。”
笑容再度轉移,從我的臉上跑回他的臉上。或許這也叫一種禮尚往來,有去有回。
我的大腦在默不作聲地經曆風暴,我幹笑兩聲,說:“你打算與我提親,老爺子知情嗎?”
果不其然,江伯永猶豫了,他吞吞吐吐地在原地彳亍,少許之後,默默地搖頭。
大事不好。護國公老爺子倘若知道了,饒不了他,恐怕也會忌憚我了。
有些事情很微妙,你沒有做這件事,遠遠比你完成它的效果更珍貴。
就比如說,外界沸沸揚揚傳着我與江家小公子的情誼,我頭上疑似頂着護國公鼎力相助的buff,将兵領軍、樹立威望就多了一層光輝。
可倘若哪日,我真的成了江小夫人,事情急轉直下,皇帝就該收拾江家,順便連累我了。
我警鈴大作,快速盤算江伯永這小子捅的婁子屬于什麼級别,是不是一頓藤條炒肉能翻篇的事情。
現在我有三個選擇,一,義正言辭地拒絕江伯永,借口帶他去花市看燈,轉頭讓馬車押送他回江府交給老夫人教訓一頓,并表态自己且當沒聽過,也不會與皇帝說;
二,吊着江伯永,并告訴他十年之後一定能成,“現在這是我們兩個的秘密哦”,然後把此事神不知鬼不覺地壓下去。
三,嫁給他。然後逐步失去皇帝的信任,被雪藏,無法通關主線離開世界,在這裡凄慘地度過生生世世。
沒想到我還得處理江伯永帶來的突發情況,這令人頭大如鬥。打工時被迫加班,無異于被老闆搶劫。從這個角度來說,江伯永高低得劃入資本家從犯那一欄。
一陣清涼微風穿梭在狹長的宮道,帶動行人衣袍飛揚,我在冷意中兀自淩亂,江伯永則一派靜好。
他挺拔的身姿仿佛卸下了數月以來壓在心頭的重擔,連日子都有盼頭了。
幾縷梳到頭頂的碎發從他的發髻散落出來,蕩在寬闊的額頭上。
他緩緩開口,聲音溫醇,說出來得話放在當前的局面卻堪稱火上澆油。
“公主,我心悅你,從去年在大殿時就是如此了。那日百官告訴我,你凱旋歸來,我還道該是怎樣的女子,奇勇難當,奇襲西涼。然後便知道是你。”
少年人沉不住氣,偏偏亂來最能制敵。
我歎了口氣:“如果他不同意呢?”
過了少許,他像下定了什麼決心,聲音更加堅決地打破寂靜。
“我不怕老爺子怎麼說!我可以求他。若他不同意,我就從軍……如同大皇子那般戍守邊關也好。”
他意興勃發地笑起來,自帶三分少年人的狂傲,“我甯肯吃得一切苦,也不在護國公府呆着。我一定重新封侯,再來娶你。”
“你從軍?”
我的心情像在看一隻偷自家狗糧與我分享的小狗。
“你知不知道,你最初能從軍,也是因為你姓江,是江國公府未來的主子。”
從頭開始沒有那麼容易。因為我試過,沒有家底的努力就是為旁人做嫁衣。在現代有種更高級的說法,管這叫“打工”。
江伯永噎了一下,但很快又想通了什麼,仿若看見一片光明的前程,整個人都變得明朗。
他喜氣洋洋地牽我的手,喜氣洋洋地抓着宮燈的提把。琉璃宮燈哒拉哒拉地轉着。這是一盞極為精巧的走馬燈,印着不同的花紋。
在我注視宮燈的時候,他神采奕奕地說:“我必定會讓你風光地做一品诰命夫人。”
他甚至忘記了,我已經是公主,我不需要做一品诰命夫人就已經衣食無憂了。
如果他真心想幫我點兒什麼,那他應該助我就任聯合國國長。
哪怕隻有一天,哪怕這制度過于超前,不日之後會因為違背時代潮流而崩潰。
但隻要成功一刹那就足夠了。
我知道江伯永肯定不可能這麼做的,這對于他來說太超前。
我再問:“既然你不顧護國公反對。那如果我不同意呢?”
他答不上來。
他可能沒有想到我會拒絕,眼眶逐漸變得濕潤了。
燈籠的火光很明亮,我可以看到他眸底熠熠生輝,淚水被燭光切碎變成了珠寶。
這樣清澈的光芒讓我認為也有必要給他上一課,這節課名叫“虛與委蛇”,叫做“兵不厭詐”。
我笑眯眯地拍了拍他年輕而平滑的臉頰:“愛添亂的毛頭小子,你可真是會火中送炭。”我語鋒一轉,故作無可奈何地歎息,“那好吧,你同我去一個地方。”
他很容易上當:“好啊。哪裡?”
我說,我們去華燈街市的鼓樓上。“假如你能放出最高、最亮的孔明燈,我就考慮你說的話,和你一起求護國公。”
“你等着吧。小爺在這些遛街打馬的玩樂比試還沒輸過。”他大喜過望,一溜煙上了宮門口的車馬,催促車夫快點兒出發,對花燈狀元勢在必得。
可憐的傻孩子,沒聽見我小聲和侍從說:“去護國公府喊人來鼓樓截我們。盡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