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城内比平日更熱鬧,繁鬧的街頭巷尾,人語喧嚣,車馬熙攘。
道路中,河道橋梁上,随處可見二米餘高的巨大燈球翻轉前行。
燈球分内外兩層,外層是用竹條編織的镂空圓架,裡面紙糊的燈球就在竹條内部轉動跳躍,上面畫了龍與祥雲。
孩童嬉笑地推着燈球走過大街小巷,身後又跟着長長的隊伍。
我從路人閑談的隻言片語中聽到,“龍紋滾地燈”、“沾沾福氣”之類的字眼。
節日期間,街道上巡撫的羽林衛比平日更多,據說是為了嚴防解除宵禁期間發生什麼事端。
不過江伯永告訴我:“沒什麼差别,上京的坊市和宵禁實際上從沒有嚴格執行過。”
這我倒是沒聽說過。
在上京城的日子裡,我沒事從不會像小說裡寫的那樣到處跑出宮玩。
因為我時刻謹記自己的身份是小說女主,頂着這個buff在,出門在外很容易觸發支線劇情。
如果遇到什麼和六公主息息相關的角色,那麼我一不小心就得加班,主動找班上。這誰樂意。
因此我每天都睡得很早,根本見識不到宵禁之後的城市光景。
江伯永見我感興趣描繪得愈發細緻,讓我大為震撼,本以為宵禁就意味着清城,沒想到梁國的宵禁是另一種規矩。
可以奏樂、可以舞,街上遇到你會盤問通牒文集而已。
“宵禁本就是效法前朝的遺制,可從前瓦舍酒肆少,再加之坊間正門不許沖煞幹道,大不同今日。”
在江伯永逐步展開的解釋中,我終于理解,原來“坊”是一種類似現代小區的東西。坊間,說白了就是小區大院内。
宵禁成立的前提是每至深夜,市民出門不出坊,街上清冷,自然易巡查。也并不是家家戶戶連門都不許開的,否則茅房在家門外的人該怎麼辦呢?
所以市坊制度,隻管市集與主路。坊間小道都可以自由出入,而在坊外另有圍牆劃分院落,侍衛隻需要專門看守這一片區域的正門即可。
當然,這都是前朝的狀況。自大梁起,市坊制度就亂了,因為生意異軍突起,酒肆、衣料鋪子,這一家家一戶戶,哪個不是向着外面開的。
難怪原書前期寫江伯永半夜三更還能輕功翻牆找女主訴說心事,就這種開化程度,換成長穗也能走個七進七出。
幾名婦人領着小孩和攤主讨價還價買糖瓜,其中一家的挨了打,恰好哭了起來,哭聲很快帶着孩童連成一片,吵吵嚷嚷地順着車窗傳進馬車裡面。
這副景象空前鮮活,讓我不僅覺得整座上京城池有了生命,更看到一塊塊市集像是躁動的機理運作流淌着生機騰騰的血液,整個世界像一頭匍匐的新生小獸慢慢活了過來。
在幼兒的哭聲中,江伯永由衷地感歎:“公主,我沒想到你這樣容易就會應允我,與我出宮。和你一起看街燈,我此前是不敢想的。”
自打出了宮門,江伯永的笑就沒有停下來。雖已秋露濃,滿面猶春風。
我忍俊不禁地暗道,待會兒你看到親爹帶人親自來提溜你,一定更不敢想。
本人的笑點很奇怪,集中在偷偷使壞的時候。上學的時候,每當有點兒課堂搞破壞的事情,老師總會先觀察我的面部表情來鎖定或者排除一名嫌疑人。
好在愛情使人盲目,江伯永對此不甚在意,他隻将我痛苦掩飾的模樣看作一種别樣的嬌羞。
我像美人魚裡的警察,托着下巴,悶悶道:“八字還沒一撇呢。我說了,你必須放出最高、最亮的孔明燈才行。”
“噢。”江伯永的眼神閃了閃,問得很讨巧,“那你與我所想所思,可否是同一個結果?”
我笑了笑不說話。這時才發現,他的牙齒真白,該比作兩排珍珠,瑩潤恰當而光潔有餘,齒貝上下紅彤彤的唇就是珊瑚,映照着滟滟的光澤。
“我得到鐘鼓樓去,那兒最高,一定能讓燈放得最遠。對了,還得再買一盞最好的燈。”
他沒有等到我的回答,兀自說着。白齒紅唇慢慢地張合,轉而興緻沖沖地悉數起了外面的燈景:“六公主,那邊有一盞燈還挺精巧的,像小船,還有一盞像含珠的蓮花。你喜歡哪一樣……”
我對這世界上的燈一點兒興趣也沒有,再漂亮的景象也隻是世界環境渲染得好。
他探頭吩咐随行的江家侍從:“去,都買來。小爺有大用。”
他滔滔不絕講述這些的時候,我隻坐在矮幾前,一隻手支着下巴應着,并默默估算從江府到鼓樓要多久的時間。
江伯永轉了下眼珠,說起我發髻上的銀梳子:“公主一定很喜愛頭上這枚梳篦,我見你總戴着。比别的珠花點翠,金的銀的,都要寶貝。”
“嗯。”何止啊,這是母妃送我的那一把銀梳,當年救了我心口一道緻命傷的複活護甲,我平日裡都供起來的。
江伯永指了指外面一家二層樓高,店面寬闊的門臉:“正好路過頌珍閣了,不若将它送過去,炸一回再送來。”
我未多想就随口而出:“我要是想,就找宮人打了,在頌珍閣做什麼……再說了,這個時間點,人家也該關門了。”
“也對。”江伯永笑呵呵坐回去,可他坐不住很快又起身,揚了揚頭向窗外看去,“嗳,這條街上有人要娶親了。”
這倒是比蓮花燈好看。
我聞言也探頭向外面望,好半天都沒找到,可能是車窗太窄,堪堪擋住後方的視線。
“哪裡?”我用肩頭擠了擠江伯永,他卻不肯讓,直到走過了那一段鬧市,徹底看不着了。
回過頭卻發現他離得好近,嗤嗤地笑,眼底透着我所熟悉的狡黠。我頓時明白過來他的小心思。
“這裡。”他指了指我們。
被江伯永的小伎倆耍了,我感到面上無光,他很得意地看着我,我愈發不想理他。
以至于随後他拍我的肩膀,連聲說,“六公主!六公主,看那邊……”
我不信他,翻來覆去數十根手指頭,權當沒有聽見。絕不上他的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