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伯永卡殼了半天終于将話連貫成一整句:“快停車!我又看到西洲年了!”
他掀開車簾,連連催着趕車的夥計。
“編得好。繼續編。”我放下手,不看窗外,而是挑眉看他。
眉眼相對的刹那,卻發覺他說得可能是真的,因為他來不及等馬停穩,一偏頭留下一句“等我”。就踏着車軒跳了下去。
拉車的白馬嘶鳴着揚起前蹄,險險停下,才不至于傷了江府獨子。
這下我相信他一定是看到真的了。
江伯永的眼神遠比普通人好。臨近秋狩時節,總有侍衛宮女在交談時提起他的名字,聽說他在去年的圍獵時奪得了魁首。
在山林遍野裡找一兩隻鹿和狍子的難度,遠比在燈火通明的城市裡發現一個人更大。所以總是他最先看見。
我走出車廂時,江伯永已似一道影沖了出去,再環顧四周,我事情的走向不是很妙。
我命人去護國公府請調家仆,此時也恰好趕到了鼓樓附近。為首的領班熟悉自家主子,一眼就看見江伯永朱紅的衣袍,穿梭在綿密的人流之中。至于我則尚且目瞪口呆地站在車轼上。
可能家仆左右一聯系,以為江伯永畏懼護國公的家法伺候,于是大手一揮,命人前去追拿自家公子。
但除開漸行漸遠的江家人,平靜的人群裡仍隐含着一隊暗流。
經過多時的軍伍生涯,我盡管不算是大徹大悟,也略有長進,很容易就能挑出衆生裡相近的那一類個例。
有大約十二人,雖都是平民打扮,身形、神态卻不像普通的樣子。這些人訓練有素,顯然是夥同行動的。
他們以飛快的速度逆流而行,沖着我的方向,越來越近。
附近的羽林衛本就打起了十二萬分精神,謹防有不長眼者在這種喜事當頭尋釁滋事,于是相繼向此處圍趕,還誤攔住了幾名江家仆從。
好消息,有羽林衛保衛一方。
壞消息,他們攔錯人了。
再然後,本來亂中有序的街道像接二連三被拉了引線,忽然沸騰起來,一發不可收拾。我忽而意識到,這些隐藏在人群的人比想象中多。
那群不速之客眼看要逼近馬車。
才下車就遇到這幅陣仗,我來不及多想,幾步快跑奔向鼓樓下方的石階。
鼓樓是上京城專用來報時、報訊的地方,每辰時、正午時、申時各三聲,而且是鐘、是鼓或是鐘鼓齊鳴都有講究。通常為晨昏暮鼓,無事而鳴鼓則有重事宣告。
我要傳調附近數裡,鼓聲所能及的上京禁衛。
身後,隐約有聲音說:“她跑了!”随即一道道腳步聲緊密地追上,再被羽林衛的鐵甲槍戟攔住。
再然後抽刀聲,吆喝聲,驚叫聲,混做一片嗡鳴。
我這輩子都沒被人這麼追過,很新奇,挺刺激的,就是有點費命。
腎上腺素急劇飙升,我用前所未有的速度,轉瞬就跑到樓梯轉角,抽空打開光屏對着公關大聲呼喊:“快!快他媽的報案!有人殺我!”
“常小姐,你還是快點兒跑吧。”公關的聲音前所未有地欠揍,“NPC連人都不算,去哪裡報案,你想讓警察怎麼管?”
他說得對,我剛剛慌了神。穿書系統就是虛拟的事情,隻歸管理局監管。
而且,通常來說穿書是有保護機制的,這裡發生的一切危機,主幹都能夠采用緊急退出選項和書中斷聯,回到現實。
可問題就出在我回不去!
好在我兩條腿緊慢倒騰,和追兵拉開了距離,暫時脫離危險,餘光向身後一撇,幾方人已經打成一片,分不清你我。
烏泱泱的磚石瓦路中,盡是黑色、青色的影子,像烏雲在滾滾江水之中投下波瀾起伏的倒影。
鼓樓高遠的台階盡頭在飛速地向我靠近,或者說我拼盡一切力氣向上攀爬。
數十盞燈籠在二層重檐下靜挂,竹骨在紗罩遮掩下隻透出模糊的輪廓。
燈籠是折疊的式樣,長着細密規整的風琴褶,負責布置的仆從不夠上心,零星幾盞燈的紗層層地堆積在上面,顯得臃腫而荒唐。
上面書寫的文字、繪制的紋樣,都是一些慶賀中秋的吉利話,此事一概看不清全貌了。
夜風依舊有條不紊地擾動着桂花枝頭、重檐燈架、行人心氣,燈籠搖搖轉轉,我從褶皺的縫隙中看去,恍惚間隻看出一排的。
小小小小………………
小心。
小心!
墨迹配合着運動不定的載具,産生了一種令人不安的詭異聲勢,又有什麼念頭在心底隐隐地催發,卻冒不出來。
我起先愣了一下,但很快回過神來,奔向鼓室,在牛皮重鼓連敲了三聲。
鼓音餘震回蕩在空氣中,我的面上也隐隐感到微弱的麻意。
重檐上方密密匝匝栖居的鳥被巨響驚動,烏黑的影子成群飛離這處是非之地。
我眯起眼睛向上空看去,這些鴉鵲是喜歡腐肉的動物,現在聚集在城内鬧市,總感覺不是很妙。
有什麼東西在黑夜裡發着微弱的閃光。像烏鴉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