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回,你找長生天。”
坐以待斃徒增恐懼,主動出擊無往不利。如果這個世界真的有淩駕于我之上、不可抗拒的事物,我也不介意和它談談條件。
代吉比我想象中更好說話,不僅是指他答應得果斷,更是他幾乎不需要我像和西洲年解釋一樣浪費言語。
至此我足以确認他就是知情人。
天恒山風雪依舊,夜行的人在月色裡像白紙上的墨點一樣渺小。
這山很高,然而長生天的祭殿并不在峰頂。
在侍從的幫助下,蓍草、狼骨、熏香依次按照代吉的要求依次拿到神像前。
眼見我們的陣仗是要來真的,雅琳猶疑地攥着手:“姑娘這樣輕易帶重犯出來,安載公可能不會高興的。”
“哈哈。”我想她太可愛了,點了下她的鼻子,“那你快跑吧,這樣他怪不到你頭上。”
代吉沒理會我們,開始自顧自地給香料點火。“這就是尋人問蔔的方法而已,找人可以。找她,我不一定能成功。”
我又想起之前未完的疑惑:“卓瑪為什麼想殺我?”
代吉雙手捧起蓍草,左手小指的骨節輕輕壓住一支獸骨,唇色白了白,說:“不是卓瑪。”
我瞧着他滲出汗水的鼻尖,少許恍然。
“是長生天嗎?”
代吉不語,隻一味地算卦。
人群裡,一名戴着玄鐵面盔的守衛微微轉了下頭。我也看了他一眼,這是喬裝後的西洲年。
祭殿衆人大多精神不振,沉浸在他們不想而不得不做的等待裡,我困倦得打了個哈欠。
再睜開眼,光屏裡忽而彈出一段亂碼。
這一回的消息來源,明顯不是我的系統程序。
沒有禮貌套詞的溫馨提示,沒有任何出廠預設好的格式,鋪天蓋地的符号亂碼毫無節制地湧現,在字與字跳躍的夾縫中,藏着兩個字。
【救我】
“你是誰?”我下意識呢喃出聲。
跪坐在地的長發青年愣了一下,說:“代吉。”
我趕緊告訴雅琳:“現在不用翻譯。”
“……”
光屏還在彈出一條條亂碼,我定睛端詳了許久,懷疑這是與程序不相匹配的編寫語言。
思考無果,隻能再問問原住民,“幫我算算長生天在說什麼。”
代吉看起來有些崩潰,叽哩哇啦說了一大堆,看上去罵得很髒。雅琳隻濃縮出一句話:“他說不能這麼做,你在亵渎他的信仰。”
我說:“那你教我,我自己算。”
代吉說:“你到底打算什麼時候處死我。”
眼見他甯死不屈,雅琳眨了眨眼,蹲下一把将蓍草抓起來:“姑娘原來是想學這個。我就會呀,我教你。”
她把籌都攥好,分成幾摞,開始數數:“姑娘你看,結果是按照數字來分的。二四六為‘偶’是為陰,一三為陽是為‘單’。”
我看着她來回擺弄了半天,數到地三個“陰”的時候,終于忍不住說:“可你這一摞草是雙數,無論如何數,最後餘數都是偶啊。”
雅琳愣住了,這好像超出了她的認知範疇。
對視良久,我問她:“你真的會嗎?”
她在短暫的自我懷疑之後,又忽如其來地堅定看向了一旁受苦受難的代吉:“姑娘,我以前能的,大概是忘了。但你放心,我再這樣錯,他看不下去就該出手了。”
……原來雅琳這傻丫頭也是有心眼子的。
當雅琳不出所料算出來六個陰之後,代吉果真頂着萬分屈辱的神情表示他願意親自教我。
這一瞬間我在他眼裡看到了強烈的殺意,比對我動手那時都情真意切許多。
我跟着咬牙切齒的代吉學了一會兒,漸漸有了自己的感悟。
西涼講“卦象”,分陰陽。這東西就像二進制……
我按照自己的野路子,把他的東西一點點編寫成了0和1的代碼,輸入的過程中連自己都忍不住被荒唐逗笑了。
24世紀有我們特有的賽博算命。
當然,完全沒用。
“還是我來吧。”
最終代吉認了,端端正正跪坐在殿中,拿起香草和打火石,上身脊梁挺得筆直,微微低垂着頭,口中細細碎碎低語着我聽不懂的聲音。
空氣中又彌漫出那股似曾相識的煙霧焚燒氣息,聞到這股氣味,我忽而想起五日前在地宮,為了躲長生天,還把玉骨笛押給了西洲月當信物。
西洲月想要月河灣的調令。也許待會兒得問問二号機有什麼好辦法。
正想着,代吉緊繃的身體忽的一松,骨籌蓍草嘩啦啦散落一地。
“我做不到。”他的聲音像洩了氣,極度飄忽無力,淩亂的長發鬓角被汗水濡濕,貼在額角變成花藤似的線條。
失敗了。
我有些失望,接受得倒很快,沒再強求什麼。準備離開祭殿和諸人下山。
還有五天時間,注定不能事事都完滿的。目前看來,它除了要命以外,還沒什麼影響。
我的命不是那麼好殺的,我想,最起碼也得排隊。
回到王地,先和二号機不動聲色地伸手打暗号約好下一次會面的時間。
我剛目送他離隊,轉頭又看到一号機穿着金線麂皮領蟒袍闊步走過來,暗道這兩人一來一去的,有時候真是不好分辨。萬一哪天我思維沒切換過來就玩完了。
“你去哪了?”迎光而立使西洲年微微眯起眼睛,垂眸瞧着我,看不出喜怒,“有人想見你。”
我正琢磨該怎麼答,已經不需要了,若幹人從四面八方湧過來。一名穿着紅襖的婦人朝我拜了一拜,我懵懵懂懂地回禮,她就笑着攙住我的胳膊,往王帳的方向拐。
我朝着西洲年問怎麼回事,他晦暗地彎着嘴角,看了我很久,最終說:“跟她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