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竹打開大門,回頭熱情地招呼幾人:“快進來呀,夜深起風,要是着涼了可就不妙了。”
客棧内還未點燈,黢黑得伸手不見五指,穿堂風從門内湧出,更像是某種不詳的告誡暗示。
杜若竹道:“各位有所不知,鎮上生意不好做,我們這裡已經許久未見客人了,你們要是來住,便是近日來破天荒的頭一遭,我一定好酒好菜招呼你們,保管你們來了就不想走!”
保管來了就走不了?這跟直接告訴他們進來了就死定了有什麼區别?
齊瑤粲沉默了。
實在太明目張膽了,好歹裝一下啊。
杜若竹還在道:“松哥兒半夜跑出去,我們尋人前還在後堂燒了一大鍋熱水,正巧方便幾位洗漱,還有上房可以供恩人好好休息。”
“要不——”齊瑤粲正準備婉拒,另一條街道入口處,已經出現了火光和人聲。
人群中間,垂頭喪氣、身矮滾圓的不是那位胖書生杜若松又是誰?
身邊兩個精壯漢子摟着他還在勸慰。
“唉,不就是個如花嗎?趕明兒我托鎮上的王媒婆給你去問問媒,莫要難受哭鼻子了。”
“以往不讓他科考時他也是這般,尋死覓活的,給大夥吓得不輕,幸好家裡那個時候家裡還沒破敗,松哥兒身邊都是縠紗,脖子伸裡剛踹凳子就斷了,沒來及釀成大禍,不然爹娘地下有靈,我們萬死也難辭其咎。”
“這話我不愛聽,跟縠紗有什麼關系,今天用麻布不也斷了?多虧我們松哥兒吉人自有天相,喏,大哥手裡還有顆饴糖,你最愛吃的。”
“對啊,還得咱們松哥兒有福氣,上吊都沒繩子能撐住。”
“……”杜若松嚼着饴糖,悲傷淚流成河,明明是一個爹媽生的,但看看兩位兄長蘊含力量的肌肉和矯健的體型,再看看自己肉滾滾的身子,低頭都看不到腳丫。心中悲憤,這福氣給你要不要啊。
不過看到齊瑤粲,他的心情倒是好了些許,畢竟是恩人,杜若松打起精神施禮道:“肯定是我哥哥知道你們對我的救命之恩,所以特地請你們回來盛情款待,姑娘公子不必拘禮,當自己家便是了。”
齊瑤粲也沒準備見外,問題是她家也不是黑店呐。
正糾結着,無意中摸到了袖中的迷藥,還是今早上華曉之給自己的,齊瑤粲都差點忘了。
迷藥技術哪家強,武林各派看藥谷。
齊瑤粲的目光不經意地掃過華曉之,看見他心照不宣,對自己緩緩地眨了眨眼睛。
妥了。
穆行州更不用擔心了,畢竟是系統認證的絕世天才嘛。
于是齊瑤粲對着杜若松微微一笑道,“多謝款待,那我們就卻之不恭了。”
燈光淺淡,齊瑤粲雖然布衣狼狽,但笑露榴齒,姿态落落大方,倒也不曾減損風采半分。
杜若竹站在弟弟身後,忍不住輕輕掐了他一把,低聲道:“這姑娘不比如花好看?你喜不喜歡?我話說在前頭,要是你不喜歡我可要心動了。”
杜若松耷着頭,暗暗地想,人家身邊兩位英俊公子都瞧不上,哪能看上他們呢?正準備打消自己哥哥的念頭,就聽見杜若竹忙道:“唉,算了算了,我不喜歡她了,你也千萬不準喜歡她啊。”
兩人停在門外,用氣聲低低交談,齊瑤粲已經同華曉之走了進去,唯有後他們一步的穆行州耳朵微動。
知好色,則慕少艾。
人長大了,在少年時期自然會戀慕年輕美貌的人。
這樣的心動十分純粹,也格外淺薄,不如他一劍在手,哪怕劍碎人亡,不改初衷。
穆行州握緊手中佩劍,垂眸遮住眼中神色,不甚在意地朝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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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家共兄弟四人,掌事的是二哥杜若竹,最受寵的是胖書生杜若松,洗漱完畢的齊瑤粲幾人坐在大堂中間,和杜二哥閑聊。
簡單詢問了齊瑤粲等人的來曆後,杜若竹也好似放下了戒心,
“恩人原是想置辦衣物牲畜回去,趕巧了,明天初五,正好可以起來趕集,那可不同于山上,簡直是熱鬧非凡,若是你們再早來兩日,上巳節也可一并玩了,情人水邊幽會,友人在岸邊踏青,還有各種各樣的燈籠叫賣,更好玩哩。”
結束了這個話題,杜若竹又問候了穆行州和華曉之。
“二位是恩人的朋友,那也是我的朋友,既然恩人就住在那座荒山上,我們也算是鄰居了,有話我就直說了。”
齊瑤粲雖然笑容不變,心中已經暗暗警惕,終于按捺不住,要準備開大招了?
細想又不對,哪有人開大招前還專門給預警的。
正想着,就瞧見杜若竹從兜裡掏出了一粒碎金擺在桌上,誠懇道:“松哥兒性命對我來說重逾萬金,但是鄉裡人的手頭積蓄不多,隻能回報微薄之意,還望幾位不要嫌棄,務必收下才好。”
齊瑤粲用手掂了掂,大約一兩那麼重,也就等于十兩白銀,等于十貫,也就是10000文銅錢那麼多。
這麼說吧,在原主的記憶中,五個銅錢能買一石米,二十錢便足夠成年男人一年吃到撐,可想而知這兩金的購買力之強。
當然,米價也不是一成不變的。全仰賴在位的天子重視農業,減輕農民賦稅,調低米價,才會如此便宜。
農民雖然手裡有田,但是才經曆了上任君主的苛稅徭役,有商人趁機大肆兼并農民土地,導緻佃農和農奴無田可種,隻能依附地主。
這一情況,哪怕天子已經盡力緩解,也不可避免的越來越多。
已知一畝良田的價格通常在兩千錢左右,約等于普通五口之家整年的花費,能眼不紅氣不喘地拿出這麼大一筆錢,杜二哥居然還說他是普通鄉裡人?!
齊瑤粲震驚了。
她把碎金放回桌上,“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雖然需要錢财,卻不貪圖錢财,如果杜二哥非要如此,便是看低我的品性,羞辱我這位朋友了。”
錢嘛,夠花就行。
卷了那麼久,現在種田自給自足都夠她忙活了,不要說攬财做富商了,哪怕當皇帝又怎能比得上她以前在現代社會的舒服快活?
所以這話齊瑤粲說得很真誠,杜若竹也不勉強,收回了碎金,繼而誠懇無比地道:“恩人高風亮節,我欽佩不已,但是救命之恩不得不報,既然恩人不喜錢财這等庸俗之物,我便将整座客棧贈予姑娘好了!”
錢哪裡庸俗,隻要社會安定,錢什麼時候都很必要——嗯?嗯?!!
不光齊瑤粲被杜若竹後面的話鎮住了,華曉之等人也不知該作何反應。
江湖人是很快意恩仇,有仇報仇,滴水之恩湧泉相報,但你一個土生土長,有錢有豪宅的非普通鎮民說這些會不會太潮了點?
安土重遷,落葉歸根,這些祖宗遺訓效力這麼低的嗎?
有問題,肯定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