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危舟側身擋在崔時清的前面,恭敬地說道:“我和時娘不知長輩會來,在外用了茶飯,夜裡少食,應是吃不得撥霞供的。”
崔時清稀奇地看着說謊不臉紅的人,心中有一種難以形容的感覺,鼓鼓脹脹的、卻不難受。
“……眼下也不晚,多少用些吧?”難得有機會和女兒吃頓飯,崔其沂舍不得錯失這個機會。
紀危舟沒有動搖。
比起讓他的女娘難過,他隻得選擇對不起老丈人,讓老人家傷心了。
“我和時娘買了不少白菊茶,吃完撥霞供,正适合用些花茶解膩降火,稍遲點便給您送來。”
崔其沂:“……”
還要稍遲點?他正在就很火大了!
“阿姐不與豐年一起吃肉嗎?”崔豐年可憐兮兮地昂着小腦袋。
崔時清抿了抿唇,心中卻有一條深坳,怎麼也跨不過。
“也好。”
紀月隐看着天性倔強的女兒。
是他們丢掉了她,如今過了十年,怎可再随着他們的心意,強行把人要回來?
想通以後,紀月隐眼中盈着淚,慈愛地望着崔時清,不再逼迫她妥協。
“吃不得撥霞供也無妨,晚點、我讓廚娘用羊骨熬些粥食,送去你院中,可好?”
崔時清看着她濕紅的眼睛,點了點頭,沒有再拒絕。
紀月隐破涕而笑,已然滿足。
一家人又整整齊齊,送崔時清回院子,但卻很有分寸,止步于院外。
望着紀危舟以診脈熬藥為由,跟着進了院子,崔其沂心中五味雜陳,頗不是滋味,便發起牢騷。
“紀三郎太讓我失望了!本以為他是個明事理的兒郎,沒想到不偏幫我們也罷,還盡搗亂。”
“我還沒見過比他要纏人的郎君呢!眼睛落在咱們時娘身上,拔都拔不出來。”崔長殷把幼弟扛在肩上,拍了拍他的小屁股,跟着抱怨。
崔豐年眼睛滴溜溜地轉了轉,聽着阿爹和阿兄皆不喜歡未來姐夫,便也跟着思忖。
一會兒因為未來姐夫對他好而喜歡、一會兒又因為未來姐夫與他争搶阿姐而不喜歡,整張小臉都跟着變化莫測的心思而扭曲了起來。
最後頂着皺皺巴巴的小臉蛋,趴在兄長的肩膀上,累得直喘氣。
紀月隐斜睨着父子二人,屈指在他們的腦門上,一人彈了一下。
先是問長子,“你原本不是還擔憂三郎過于清冷,不知讓着時娘嗎?如今人家一心撲在時娘身上,怎還要碎嘴?”
“……”本已刻意忘記的言論,再被親生母親掀了出來,崔長殷羞赧得很,卻還要辯解一句,“讓他上心,也沒讓他如此纏人呀?”
崔豐年有了發言的欲望,扭着小身闆,也道:“姐夫太纏人了,還會與豐年搶阿姐呢!”
大巴掌落在肉乎乎的屁股上,崔長殷氣道:“臭小子!胡亂喊說什麼!”
“阿爹阿娘!”崔豐年反手抱着屁股,委屈巴巴地告狀。
“該打,這張嘴還得吃幾頓竹筍炒肉。”向來信奉不打不成才的崔其沂,一點也不心疼幼子。
“眼瞅着便要成婚了,不是姐夫是什麼?”
紀月隐把豐年抱了過來,輕哄兩聲,冷眼看着這對泡在醋缸裡的父子。
要說吃醋,她能不吃嗎?
看着女兒面對母族至親時,依賴的目光。
想到他們也曾被這樣注視着,如今卻再不可得,紀月隐便心如刀割。
但心裡再不是滋味,也不能不講道理。
“你就是偏私你家侄子。”崔其沂氣惱地說。
“三郎何處不好?”紀月隐問。
不好的太多了!
崔家父子心底腹诽,卻也一時提不出什麼有力的證據。
紀月隐斜睨着他們二人,還沒開罵,眼圈卻突然紅了起來。
“時娘心中還在自苦,否則也不會如信中那般……”
那般什麼,作為一個母親,她說不出口。但她卻知道,應該如何做才是對的。
“三郎用情至深,這樣的好郎君,可以陪着我們家軟軟,照顧她、令她安心,這便是最大的幸事。”
他們給不了的,有人給了,還有什麼不滿足呢?
崔家父子皆神色黯然,沉默着。
紀月隐抱着懷中的小兒,眼眶濕紅地凝視着面前的院落大門,無聲落淚。
“阿娘?何人欺負你了?”
崔豐年抱着紀月隐的脖子,癟了癟嘴,也忍不住掉了淚珠子。
“沒有,沒有人欺負阿娘,阿娘是高興的。”
“阿娘高興什麼?”
“你阿姐長大了,要成婚了,阿娘為她歡喜。”紀月隐蹭了蹭小兒肉乎乎的面頰,壓下心中不可自抑地悲切,笑了起來。
“豐年不喜歡阿娘哭。”
小兒郎抱緊了紀月隐,軟乎乎的小身子靠在她的身上,絞盡腦汁思考了許久,突然高聲道:“豐年知道啦!豐年不許阿兄成婚!這樣阿娘便可以少哭一次啦!”
崔長殷不敢置信道:“……你呢?你怎麼不要求自己不成婚?”
“豐年還小,要是也遇上阿娘和阿姐這樣漂亮的女娘,還是要成婚啦!兄長你不同了,你老啦,不礙事呀!”
“……臭小子!”崔長殷無可辯駁,隻能罵一聲。
“好了好了,不許鬧了!月娘,我們回去休息?”崔其沂拉着紀月隐的衣袖,小聲問。
“走走走,我可忙着呢!”
紀月隐把幼子塞進崔其沂的懷中,擦了淚,便興緻沖沖地走了,把背影留給了父子三人。